收余恨(114)

作者:松风 阅读记录

‘张将军和娘娘’。说者无意,话到我耳中却有些讽刺。不过面上的功夫始终要做足,若是再传出些什么帝后不和的消息,也是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干笑两声,没有接豆儿的话头,另起了一个话题:“蜜合回来了。”

豆儿听到蜜合的名字依旧心有余悸,她垂下头,小声道:“我听说了。说是她用张将军的行踪和陛下换了个妃位。”

拍了拍豆儿的肩,我告诉她:“咱们那位陛下是这么容易被拿捏的人吗?你放心吧,不是什么妃位,张将军要是能回来,她也顶多担个女官的职罢了。不过她对你终究是仇视的,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些。”

“我知道,我会小心。”豆儿点点头。

说起这些糟心的事,我和豆儿越聊越没兴致。直到图南端着一碟小食进来,放在桌上说:“这是冬天采摘的桃花做成渍物之后,和着米粉做的糕点。膳房取了个雅致的名字,叫‘灼灼’,二位娘娘尝尝。”

我和豆儿各取一块放进嘴里,对视一眼,豆儿缓缓摇摇头。

膳房为了保存桃花,用的是盐渍。做点心的时候淘洗干净,切碎了和在米粉中一起蒸。他们知我素来不爱甜,放的糖少,盖不住桃花里残留的咸味。甜不甜咸不咸的,实在说不上好吃。

“名字取得不错,”我将手中半块‘灼灼’放回盘中,“味道嘛,就不尽人意了。咸味过于突出,糕也不够细腻,桃花味即便没有。让膳房的大厨再想想,改进改进。”

豆儿盯着手里的糕若有所思,道:“若是用蜜渍呢?虽说蜜渍之后样子没有盐渍的好看。但味道却能大大地提升。”

图南将点心端走:“我这就去告诉膳房。”

“你对这些渍物还有研究?”我问豆儿。

豆儿苦笑:“穷人家哪会这些个,都是我来了宫里以后无聊自己做着玩的。”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到了午膳的时候我留豆儿一同用膳,她说自己答应了屹楼去陪他一块儿吃,到底还是告辞了。

我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小半碗,重新梳洗过,换了衣裳,正襟危坐等着父亲的到来。

两年多将近三年了。回来之后我只在朝堂之上匆匆瞥见过父亲几面。他垂着头,我顶上戴着珠帘,谁也不能将谁看仔细。

现在他马上就要来了,我在心里无数遍地演练着我们见面的样子。或许会相拥而泣,或许两个人只是带着局促对望……

然而我左等右等,等来的却不是父亲。而是……柳道可。

柳道可抱拳行礼,对我道:“娘娘,陛下说丞相肱骨重臣,多少双眼睛盯着,不方便进内宫里来见皇后娘娘。让微臣送皇后娘娘回李府与家人一叙。”

我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平复情绪,问:“陛下就不怕我们一家人密谋什么?”

“娘娘是陛下至亲至敬之人,”柳道可说得面不改色,“右丞相是陛下最倚重的社稷之臣,陛下对李氏一族绝对的信任。想必李氏也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自然不会,现在的李氏虽已经打开了族中子弟入仕的口子,可在朝中根基未稳,只能如凌霄花一般攀附帝王这颗巨树生长。此时都不敢拂逆沈涤尘的意思,更不用说背着沈涤尘密谋了。

“呵。”我从牙缝中挤出一声笑,对柳道可道,“请吧,柳大人。”

马车在李府正门停下,全家由父亲带着站在门口迎接大郢的皇后娘娘。我依然不习惯父亲母亲向我行礼,却不得不端端正正站着接受二老的跪拜。

等他们起身,我没有动,迟疑地喊了一声:“……父亲……母亲……”

母亲上前来捧住我的脸,她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颤抖:“瘦了……憔悴了……”

“母亲……”我的声音也控制不住的有些微颤,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一旁的父亲催促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不能回府再说。到底也是大郢的女君了,如此沉不住气。”

跟着父亲母亲跨入李府,走过前院,穿过连廊。这一路母亲她用手紧紧挽着我的手,与我并肩而行,她很用力,仿佛怕一放手我就要长出翅膀扑腾出去。

走到正厅,母亲拉着我的手还想说说话,父亲却打断她,对我说道:“你跟我来。”

“母亲,我去去就来,我有好些话要和你说。”我拉着母亲的手道。

母亲眼中含泪,有些不舍:“去吧,母亲在你的房间等你。”

父亲屏退左右,背着手走在前面。我也将鹅黄和图南打发走,亦步亦趋跟着父亲。

到了书房,父亲停住脚步,将门推开径直走进去:“进来吧。”

我在书房外稍作停留,还记得当年父亲就是在这里设计让我听到他与沈白屿密谋,那是我第一次对父亲感到陌生。

摇摇头,将思绪拉回当下,我人已经站在书房内了。

父亲转过身,那张一直板着的脸上总算是露出我曾经熟悉的慈爱表情。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像我尚在闺阁时那样轻轻揉了揉我的头:“瘦了,成长了。”

第124章

我嗓子中哽咽,一声‘父亲’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父亲看我红着眼眶,身体僵直不动,轻叹一声:“你还是怪我。”话中有道不尽的辛酸无奈。我看到他两鬓已经有了零星的白发,从前的许多委屈骤然间就放下。

父亲老了。

父亲用手指了指椅子:“坐吧,皎皎。”

我们父女二人面对面坐下,他将桌上未完的棋局打散,把黑白棋子挑拣回棋盒中。似是对我,又似自言自语,道:“已经许久不同人对弈了,自己对着棋谱,也没甚意思。”

说话间棋盘已经空了出来,父亲将黑子递到我面前,问:“手谈一局?”

我没有接父亲手里的黑子,而是将他面前的白子端了来,道:“父亲执黑先行。”

父亲略微愣了一瞬,笑道:“好,好。我来执黑。”

“修文之事,我已经知晓了。”父亲落下一子道。

我紧跟着也落下一子:“之前是我糊涂,咱们李氏和张氏素无往来。说破了大天,哥哥也不过是受了同僚的嘱托办件微末小事罢了。”

这局棋黑白双方落子极快,说话间棋盘上已经各有五六颗棋子了。父亲的眼睛盯着棋盘,又落一子,笑:“不错,很有进步。”

不知他说的是棋艺还是别的。

“既然已经想明白了,为何还出宫?”父亲问。

我手里执有一子,迟迟落不下:“我就是……想回来看看您和母亲。”

父亲没有回应,我们都不再说话。直到他落下最后一子,我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中,笑道:“父亲又赢了。”

“险胜半子而已,”父亲直了直腰,“皎皎长大了,我也老了。今日这一局,你穷追猛打,锋芒毕现。想必是心中已经清楚自己要什么了吧。”

我摇摇头,站起身:“我要什么还重要吗?父亲,母亲还等着我呢。女儿先行告退了。”

父亲亦起身向我行礼:“老臣恭送皇后娘娘。”

走到门口,我转身对父亲道:“我知道李家要一个皇后。我会好好做一个皇后。”

这句话既是说给父亲,也是说给我自己。我承认里面有赌气的味道,但,也是我对李家的承诺。父亲听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摆摆手,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心里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我仔细寻找这样的感情究竟是如何生发的。最后终于明白,或许是源于父亲对我抱有的愧疚。他虽将这愧疚隐藏得极深,但他面对我的每一个动作的小心翼翼还是将他对我的愧疚曝露在我眼前。

回到鹤云轩,院中那年李陟遐给我做的秋千仍在,不仅在,而且被打理得很好,没有一点时间痕迹,好像是新做的。

缓步走近秋千,我伸手扶住栓秋千的绳子,眼睛环顾四周。低声道:“果真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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