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臣明白，谢陛下体恤。”

陈子安磕了几个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虚汗，才站起身，随着崔宁一道退出了大殿。

他做度支尚书这些年，全凭着八面玲珑，油嘴滑舌的功夫游走在各方之间，这才能勉勉强强地站住位子。这位子油水大，毕竟谁有钱谁是爷，相应的，盯着他屁股下面椅子的人也不在少数。

他刚一出门便靠到崔宁身边，“老师，您可要救救我，这一回陛下是铁了心要发落我了。”

当年陈子安入仕便是崔宁举荐的，如此说来，确实称得上师徒名分。

崔宁见司马绍对他的建议感兴趣，人也放松下来，见陈子安如此，摇摇头，“陛下何意，子安你心知肚明，何苦要我救，你贪得那些，真当陛下不知道，要发落你早便发落了，何必还给你一旬日的时间。把你那油嘴滑舌的功夫收一收，真本事也拿出来叫陛下瞧瞧，这么多年不求上进，以后可别在外面叫我老师。”

陈子安皱着眉头，连连应是。

他这个人原本就胸无大志，出身世家本想着轻轻松松混个日子，没想到上头的人比他还混，让他一个摸鱼高手一步步坐上了高位。

这些年，他有心清清这些账目，但想到后面的麻烦事，又歇了心思。有时候别人拿着好东西来求他，他也都是挑实在喜欢的留下，怎么也算不上贪得无厌，顶多叫顶不住诱惑罢了。

凭借着这颗七窍玲珑心，他也算在朝堂上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如今陛下这话一出，是硬要逼着他站队，逼着他得罪人了。

他心里哀叹一声，若不是从小就精明，心算都比别人家掰着手指头算得还快还清楚，陈氏也不会把他塞到这度支曹来，谁叫他是个做会计的好苗子。

司马绍心里自然也清楚，这人敲打敲打不失为一颗好棋，这才有心雕琢。

一个下午的时间，会见朝臣，批改奏章，一晃眼就过去了，等他再从案牍之中回过神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只是大殿里早早便点上了灯，他一时竟没有察觉。

他将刚刚手里拿着的笔搭在砚台上，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困倦。想起昨日，挥挥手将长福招过来，“今日戍卫当值是谁？”

长福一颗玲珑心，自然知道司马绍想问谁，他早就打听好了，就等着司马绍问呢，“陛下，今日王大人不当值，这是他们的值班表，您看。”

长福递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司马绍接过上下扫了几眼，然后用这册子敲打着长福的脑袋，“你现在胆子大了，敢揣度朕的心意？”

长福赶紧跪下请罪，“陛下，奴哪敢啊，实是想为您分忧呐。”

司马绍啧了一声，还是没发落，只将东西甩给长福，冷声道：“处理了。”

“是。”

长福赶紧将东西捡起来，俯身应是。

“把舆图拿过来，传兵部桓午。”

在北伐之前，他得叫那些世家高门将他的军费吐出来。

第75章 卷三朝堂之上 5-躲不过

王桓自上次荒唐事之后，连着半个月都没再进宫，当值的日子都找人替了。好在司马绍也全无动静，眼瞅着大家心照不宣地当这事儿过去，王桓才安安心心地到宫里值守。

她今天特地早早地进了宫，禀了内务处进内宫见王遐。

司马绍登基匆忙，一堆烂事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去管他父皇留下的这些太妃，只还按往日一样住在宫里，左右他现在无妃嫔，他自己几乎从不往后宫去，也不怕乱了礼数。

如今后宫群龙无首，一应事务全是王遐在打理。

王桓到的时候，王遐刚刚传了宫里管事训话，诺大的红木书桌上堆了几本厚厚的账册，甚至还有一柄甚是漂亮的白玉算盘，在王遐的指尖拨弄，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姊。”

王遐闻声抬头，见是王桓惊讶了一瞬，立马扬起一个好看的笑，放下手上正在忙的事，从书桌后面绕出来迎上前，亲自扶起王桓。

“桓儿，你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叫人给你准备点吃食。”

王桓道：“何必那么麻烦，我已经用过午膳了，晚上在宫里当值。”

王遐拉着王桓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吩咐人准备些茶点过来。屋子里的人三三两两的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琉汀一人在旁。

王桓见她着急，赶紧拉住人袖子，“阿姊，别忙活了，我不能久待，来这儿是有话要与你说。”

王遐轻轻蹙眉，“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并非。”王桓摇摇头，“阿姊，前段时间宫里动荡，我们外臣不便入宫，只能托子洲多多照顾你，现在陛下已经登基，要不了多久，这后宫也会有新人住进来，是以我来问问，你日后有何打算？”

听到庾珉的名字，王遐眼中微微闪动，只能敛下眼睑遮挡。

“我能有什么打算，全看陛下的意思，大不了便是一座佛寺，或一个清庵罢了，你们不必为我操心。”

王遐拍拍王桓的手，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瞧着阿姊拨算盘甚是熟练，如今执掌中馈，将这宫里事务打理的妥帖，若到外头去，定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王遐微嗔，“少打趣我，你若从小学这些，必也不比我差。”

王桓却收了玩笑，正色道：“阿姊，我既来问你，便是有法子，你要想出宫也不是没机会。”

王桓这样说，心里必是有九成九的把握，不然话说出口容易，做不到便是白白给了王遐希望又剥夺，那倒不如一开始便不提此事。

王遐愣了愣神，心中隐隐有所期盼，但一想到自己此时出宫，天地之大又有何处可以容身，便不自觉地想退缩。

她自小便是最最端庄守礼的世家贵女，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那些记账刺绣，每一样都做到叫父亲满意。若说唯一有些出格的，便是偷偷跟着兄长们读了一段时日的书，王笙书房里那些典籍，诗词，甚至是游记野史她都看了不少。

里面描绘的广阔天地令她神往，还有那人，少女时初遇，仅仅一句话便叫她记了这么些年。

王桓见她并未一口回绝，心知她顾虑，“阿姊，你不必忧心去处，你要是想回家里，或是想做什么，我和兄长们都会支持你的，大不了便是抛开王遐这个身份罢了，你可舍得？”

王遐见她如此问，当即高声道：“有何不舍！我循规蹈矩做了这么多年的傀儡，早该为自己活一次，只是桓儿，此事若是会连累到你们......”

王桓见她如此，朗声笑道：“阿姊多虑了，时间不早，我不好在此久留，便先走了。”

“那我送送你。”

也许是知道出宫有望，王遐整个人比刚刚都鲜活了几分，脸上笑意盈盈的，沉静如水的眸子里也一下子有了光彩。

王遐一直将人送到殿门，正好赶上下面的内侍端来一盘精致的栗子糕，王桓推脱不过，囫囵吃了一个又带了几个在袖袋，才从明光殿离开。

走出远远的，回头还看见王遐站在殿门口目送，晚霞将天烧的通红，映照在她身上，好看极了。

哪怕隔了很远，王桓看不清阿姊脸上的表情，也心知她的脸上是带着笑的，说不定心里像这晚霞一般，正有一抹耀眼的红一口一口的吞吃了惨白又无边际的空荡。

王桓走出明光殿，正打算往前朝走，转头便遇到了从宫外匆匆进宫的庾珉，向来是还没用过晚膳便被一道口谕宣进宫了。

庾珉步伐极快，看见王桓却微微一滞，脚下停顿，将一旁跟着的内侍吓了一跳，差点儿撞到了庾珉身上。

王桓来的方向正通往内宫，庾珉往前几步，避开身后内侍和王桓打了个照面，“将军是去看夫人吗？”

王桓点点头，“确实，先帝去世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安置诸位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