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186)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这么说,用修不是因广州府士绅富商施压,劝本抚台放缓步伐?”

杨慎苦着脸:“抚台大人,下官到了广东任官,前程自然已经与新法相系!只是如今,恐怕纵然中枢已有决心,那六部堂官、各省官员,也不见得没有异心啊。”

他心里纠结了一下,随后莽上去就是一句:“下官直言了吧!桂府台告诉下官,今年广东派料之额,反常!以桂府台之间,有人欲对家父不利。朝中有重臣欲以广东为棋盘,这局棋,动不了陛下决心,这一点下官很清楚。然纷争一起,家父身为首辅,是不得不出面劝谏的。只是抚台,现在广东这棋盘之中,您却是首当其冲啊!”

张孚敬悚然一惊。

桂萼是张子麟举荐过来的,莫非是张子麟传来的消息?

而如果中枢里有人要在广东下棋,那张孚敬这个广东试行新法的主持者,就成了被围杀的过河兵卒。

他只是沉默片刻就说道:“本抚知道了。用修,你且速去禀告张藩台。派料虽多,各府县坐办不可妄增,本抚会让霍巡按多加查探的。”

随后他就走到了门口吩咐道:“备轿,去按察使司!”

既然有海珠派料,那么就要剿一剿盗珠之匪。

剿了之后,就有军情可以急递入京了!

……

从京城出发前往各地的旨意里,有几件事合在一起。

首先是改元之年的圣谕,一些花团锦簇的勉励话。

然后是几桩善政,包括对一些去年遭灾地方的免赋政策,还有皇帝在北京皇庄设立慈幼院、让各地可收受失孤幼儿送往北京的消息。

还有皇帝大婚选秀但不禁婚嫁的新规。

虽以普通良善之家为主,但地方士绅富商之家也在此列、而且亲族可任实官的消息顿时轰动地方。

选秀之年终于到了,最先行动的是北直隶,这北直隶的情况也最先呈报到宫里。

“官员、富商、大族……”严嵩念着一封某巡按北直隶的御史呈上来的弹章,“无不交相勾连,贿以银钱,以图幸进。良善家之女,多有受威逼利诱仓促议亲嫁娶者,以避其幸进之途。此乱政也!臣参劾参预国策会议之臣不能直言其弊,几有诱陛下坏祖训善政而致贻患子孙、动摇国本之嫌……”

后面一通大骂,严嵩念了几句之后就放下了奏疏,语气复杂地说道:“内阁票拟,陛下可从广东、南直隶、浙江、福建预选之淑人中选立一后二妃,各地不宜久选,以示陛下不欲扰民之仁心。”

朱厚熜当面听的,是严嵩他们三个御书房伴读学士也不愿意拿主意评判行不行的奏疏。

他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不是挺好吗?哪些人想把家里姑娘送进宫,这回不就有了一个名单?朕说了不禁婚嫁,有些人不愿让一些良家秀女挡了他们家姑娘的道,这事让各地巡抚和巡按都放在心上就好。旨意既下,自然是照常进行。”

“臣明白了,那便再申陛下不使民间不安、不断国戚之家仕途之仁心。历来选秀多有不法事,今年有司当体悟圣意才是。”

贴心严嵩立刻找到了很好的理由:皇帝是有非常好的出发点的。至于有人钻空子搞钻营,那是另一码事,国法在那里。

可他其实也很想了解一下,陛下为什么要借这件事来搞出如此大变动。

只是钓鱼的话,现在先把一些意图幸进的官员、富商、大户钓出来也未免落于下乘。

而若说是落子在多年后,那也实在犯不着拿外戚作为引子——法子多了去了。

于是他又拿起另一道奏疏:“户部请奏,今岁陛下大婚,可令各地进献香茶,以为贡礼。”

“香茶?”朱厚熜有点古怪起来,看向了严嵩、王守仁、张璧,“杨潭署了名,内阁卖了孙阁老面子,你们却拿不准主意来问问朕?”

严嵩尴尬地笑了笑。

知道本朝皇后叫孙茗的,就那么些人。

朱厚熜不由得深深地看着他们。

试探啊,继续试探。

“那就准了吧。”朱厚熜淡淡说道,“是个意思就行了,不用多少,免得扰民。”

“……礼部请奏,诸藩仍奉禁令安居府内,陛下大婚之仪,诸藩遣使为贺之事当如何安排?礼部拟了个方略,内阁以为可。”

朱厚熜拿到手里看了看。

无非是有的藩王已经有子嗣了,可以遣子来贺;有的有兄弟,那就让兄弟来;孤零零一根苗的,就派属官来。

朱厚熜看完就瞄着严嵩他们:“准了。”

“臣等无其他奏疏需请陛下圣裁了。”严嵩弯腰。

朱厚熜点头说道:“伯安,继续进讲致良知之法。”

这是王守仁与杨廷和辩经时就“赢”到的成果,如今谁也不能说陛下了解一下这个小技巧有什么不对。

反正其他东西都没有变。

京城已经平静地过完了正月,皇帝确实换了一个节奏。

随后,户部派到各个茶产地的皇帝大婚之年贡礼也往外传递着。

而张孚敬借着“剿匪军情”之名上的奏疏正经过急脚递往北京送。

夏言在南下,李充嗣在北上。

南海之滨,各个珠池都开始安排采珠。

廉州府合浦珍珠天下闻名,廉州珠市也声名远扬。

这里的珍珠,商朝时就是贡品,此后不论哪个朝代都在这里采集珍珠。

时至今日,合浦区域就有乌坭池、永安池、平江池、杨梅池、青莺池、断望池、海渚池等诸多大大小小的珠池。

这些珠池大多与海相连,滩涂颇多,一年又一年地蓄养着其中母贝。

负责采捞珍珠的叫疍民,他们常年以舟为家,生活在海上,如蛋壳漂泊于海面,所以称为疍家。

但也有一种说法,说他们处于险恶的生存坏境,虽然有独特的谋生手段,生命无保障,如同蛋壳般脆弱,故称为疍家。

这所谓谋生手段,也就是采捞珍珠、捕鱼为生。

常年生活在海上的疍民体态相貌可想而知,这是真正处于大明最底层的一群人。

“水性好的腰上系好绳子,带着篮子下水。”管理珠池的太监板着脸提着要求,“今天每个疍丁必须呈上五两珠子来!以前不敢去的地方,都拼了命憋着气去探探。若捞上来超过五两的巨珠,本官重重有赏!”

皇帝大婚所需要的各种东西里,珍珠主要都由广东这边提供。

总数量将近五万两!

珠池太监心里是很着急的:按理来说这珍珠十年左右大采一次才是合适的,但架不住过去这十几年里宫中和一些重臣不断加派啊。

正德九年就大采了一次,一共交了一万四千两上去。

三年前又采了一次,那次就只采出来不到四千两。

这一次所有珠池一起采捞,能不能采够数目还不知道,但恐怕采上来的珠子质量就堪忧了。

他回到了房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之后就吩咐自己的干儿子:“去把那十七家的东主都给我找来!”

实在没办法,就只能看他们那里的库藏如何。

想要继续做这珍珠的生意,今天无论如何必须帮他把这一关先度过去才行,好不容易没有被去年的风浪波及!

疍民采珠只是一角,广东、广西、云南等许多地方的深山密林里,无数的役夫都被驱使着去寻找、砍伐那些珍贵的木料。

这件事情其实从去年的下半年秋收后就开始了,因为新皇既然已经登基,今年自然而然会有这些要求。

廉州珠市里,有三家商号的管事急匆匆派了下人赶赴广州府。

翻山越岭赶到广州府时,已经是两天后。

远影楼上,几个人又聚了起来。

“珍珠只牵涉到疍民,不过那几个太监既然求到咱们这了,那就是一个逼字。”说话的人目露精光,“大海何茫茫,天下不只广东产珠。我的珠行里倒是还存着三千多两,更有三十余颗绝世好珠。怎么样?一起诉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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