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卿卿(2)

作者:张部尚书 阅读记录

他停在二层堂屋前,打起厚重的夹棉帘幕:“冉冉,可还记得这里?”

此屋名为仰止,是孟府接待来客的地方。明间案上供奉真武大帝牌位,香炉瓜果具备,条桌两侧各置有琉璃宝瓶,两张太师椅。

年幼时,他曾在这里教过云冉之乎者也。云冉有心攀附,甜甜一笑,“当然记得了。”

但她不常来孟宅,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见他也和自己热络,她便学小时候那般,顺着他像门帘的袖口下方,猫腰进屋。孟宴宁目光追索她,嘴角不觉微微挑起。

屋中竟也别有洞天。窗边探进来的几株三角梅,根骨奇绝傲寒而立,碎雪点缀在花枝上。

梅花中,云冉最喜朱红。彼时府中入冬一片缟素,她得闻孟宴宁在听松院中了两株梅树,便常常借机去找他。

他在树下抚琴,她伏在他膝间玩他腰间玉坠。现在想想,也算两小无猜,颇是有趣。

云冉忆得出神,下意识将手探出窗棂,接将打在寒梅上的落雪。

“喜欢吗?”孟宴宁在旁看她,突然问。

“喜欢,二哥哥怎么会在堂屋处,摆弄起这些盆景玩物?”

就好像,特意为了迎接她做的。可他也不过偶遇她罢了。

“你从前不是喜欢,想着你以后来做客,便造了盆景。”

“呀。”云冉不禁赧然。

他竟然还想着她回来做客,但她婚后,除却之前给孟伯父做寿,和夫君周从之登门拜访过外,便将他抛掷脑后。她新婚燕尔,只顾着和夫君周从之嬉笑玩闹,蜜里调油,哪还记得娘家人?何况他这儿,是她阿娘前夫的宅子。便是回娘家,她也不来的。

她一时尴尬,接过女婢递来的茶水。想到自己还要让他帮衬转圜父亲的冤案,忙整理心绪,一副歉疚模样:“倒也怪我,本想着常来二哥哥处做客,岂料父亲突然下了大狱……父亲的案子,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孟宴宁撩袍,在一旁麂皮绒凳上坐下,却又抬眸视她,“只是想着有妹夫在,便也没有看顾。”

云冉闻言,眼眶不禁酸热。

“二哥哥,你难道不知,从之他……”

但孟宴宁从前不太满意她仓促成婚,周家又是赦县大户,周从之坠海失踪,他怎会不知?

她忍不住看他,果然,他眼底带着细碎的,甚至堪称愉快的笑意。方才所问,根本是故意揶揄。

第二章

云冉气得跳脚,指尖勾扯锦帕上的彩线。

“二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夫君是夫君,哥哥是哥哥。假使从之还在,为父亲尽心,不也是你分内事?何况从之他……”她突然说不下去,难过地吸了吸鼻子,“倒是你,自我成亲后,便不常回家走动了,是想与我生分吗?”

原是她自己嫁人,也不太回娘家,这会却先发制人,好站在高处指摘他。

“哥哥,是哥哥?”孟宴宁看着她,却重复这句,苍黑如潭的眸,泛出丝古怪冷意,“冉冉,今时不同往日。”

云冉惊讶。

他不是父亲亲子,即便曾宿在云宅一阵子,待父亲也如对待主君,尊敬有余,亲近不足。这样回答,莫非是不想惹官司,不愿帮衬?

她仓皇压下情绪,语气不禁小心翼翼:“哥哥从前那般照顾我,不过月余不见,便不认我这妹妹了?”

孟宴宁不紧不慢行到炉边,烘起掌心,泛紫十指在暖意的刺激下,渐渐回拢血色,答非所问。

“你与我攀扯关系,是不是想让我帮伯父?”

“哥哥怎么知道?”

“你从来如此,”孟宴宁指节掠过火星,忽地有些难耐,咳嗽了下,“每每惹麻烦,才会讨好我。”

云冉一时心虚,眼波流转,走到他面前。知晓他耳根子软,不免像从前那般,刻意地、讨好地用自己的小指,勾了勾他的手指。

他竟不为所动,云冉寸进尺,倾身靠近他,晃他的胳膊,

“二哥哥,我真的不想叨扰你,实是无人可以帮我了。父亲虽平日教养严苛,但心地极善,怎么可能谋害大伯?可我听狱卒说,县太爷马上要定他个秋后问斩,哥哥若有办法,千万救救他,救救云家。”

她越说,心底越是酸涩。到了动情处,禁不住潸然落泪。

香柔的气息徐徐拂来,拽着他袖口的指尖,仿佛不经意地,隔着衣料,刮蹭孟宴宁的臂弯。

“冉冉。”孟宴宁喉结微动,兀地避开,“伯父亦是我继父,我怎会放任不管?倒是我的不是,镇日里病得颠三倒四,又忙着温习旧书,这件事,我也是近日才知。”

云冉这才发觉,他的锦缎长袖湿冷,唇吻惨淡,的确是久病不愈的模样。

她终于有点自责,刚才还以为他只是吹了冷风,偶然咳嗽。想想也是,他在她订亲后病了阵,耽误了科举。赦县缠绵多雨,不利于养病。

她在他病后,除却送了些补品,再没探望过。

“哥哥的病要紧吗?”

“偶感风寒,不妨事。只是我不喜喝药,到现在也未痊愈。”他说着,又咳嗽了阵。

“风寒也不是小事。”

云冉本就想献殷勤,忙将他摁坐在麂皮春凳上。捧起他的手,往他手心哈了口热气,仔细揉搓。

绵软无骨的手掌如同滑腻的流水,滚过他骨节分明、冰冷凉薄的指节。

孟宴宁眸光抖动,仿佛被什么炙烫,猛地推开她:“冉冉,你怎么……这般没规矩。”

“从前天儿冷,哥哥不也这样给我取暖?”云冉差点被他推摔,扶着旁边的高凳将将站稳,不由委屈。

她满以为,自己这般关切他,他会高兴。

孟宴宁坐在那,眼底突然如怀了抔绝望的余烬,声音微微颤抖。

“别忘了,你现在已是周家妇。”

原是这个缘故,云冉还以为,他也拜高踩低,想刻意和云家疏远。

“从之若在,也晓得你是我二哥哥,不会责怪的。”

她又高兴了,想继续给他暖手,孟宴宁不依,只让她帮自己往炉子里添些炭火。

吃人嘴短,求人腿软。云冉还怕他不让自己做事,忙不迭认认真真,从框里钳出些大块的炭:“哥哥,不是我有心怪你,你从前便是如此,为了课业功名,不好好用饭,更不惜福养身。隆冬天气,怎么能穿件夹棉的长衫便出门了?到底是哪几个婢子在伺候你,这样惫懒粗心。”

暖意融融的火星,染得她面颊酡红,如胭脂晕开。连鬓角素白的芙蓉簪花,都灵动起来。

云冉在赦县以美闻名,求亲者也曾踏破门槛。

孟宴宁捧起身旁的香茗,温着掌心,漆黑如墨的眸子,却似淬炼生铁的焰火,一寸一寸漫过她。

没得到回应,云冉有点不满。

“哥哥今日去哪了,怎么到东街了?”

孟宴宁的脸色稍稍恢复和悦,挑起唇角,“县里兴办书院,陪些个朋友择胜选址了。还记得铜锣巷后的双驼峰吗?就选的那儿。”

云冉立时想起件糗事。她曾随祖母宿在双驼峰附近的庙宇中,和几个同龄人玩捉迷藏,因好胜心强,偏躲到山中僻静处,没想到迷了路。在半山腰的山洞里哭了许久,还是孟宴宁提着灯笼,寻了一晚才寻到她。

云冉暗恼,他又拿自己寻开心。可惦着如今有所求,添完炭火,还是乖觉地,坐回他对面。

这主动讨好的行径,似乎取悦了孟宴宁。他便给云冉推来一个梅花小盏:“此处平时接待外人颇多,只备了些陈年的雨前龙井。但冷天里,你最喜烫得极香的熟茶,恰好有人送了我两袋上乘的红袍,要不要我差人给你拿来?”

云冉心底一暖:“二哥哥,你还惦着我的喜好呢?”

她惊讶时,杏眼上浓密的羽睫也会突然翘起,眼底亮晶晶的,甚是可爱。孟宴宁看了会,那阴戾眉骨,稍有舒展:“吃食上你最挑剔,我自然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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