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卿卿(4)

作者:张部尚书 阅读记录

周家与云鼎峰家一道,世代经营香药生意,还兼营绸缎布匹。周从之常出海,将中原的丝绸香药,售到近海诸番。今年圣人下了新令,禁止沿海商贩再出海贸易,他本想做完这趟便不干了,回家陪云冉。

出海之前,夫妇二人也曾到龙王庙祭神,求了平安符。

他离开时,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便是回程,天气也不错的。千算万算,没算到会遇上海寇。

虽则赦县边境海寇猖獗,但周从之是航海老手,如此失踪,总让云冉觉得蹊跷,仿佛只是做了个梦。梦醒了,周从之便会回来。

翻了会账目,周冬晴又差人来报,这几日周从之的小叔周汝成并几个亲戚总闹着到周家祭奠,让云冉尽快发丧。

周汝成哪是想祭拜小侄,根本是欺她周家只有妇孺,想借发丧的机会,把周从之的家底掏空。

云冉拖着丧事不办,一则是她对周从之是否死了仍存有疑虑。二则不想遂周汝成的心意,叫他瓜分周家家业。

她被此事烦扰得头疼,忽觉恶心难耐,才想起自己肚子里如今还怀着一个。

正想命春琴秋蕊到小厨房煎药,门外突然立了个人影。

“二奶奶,您睡了吗?”

是寡嫂林无霜的贴身丫鬟绿枝。

林无霜怜云冉今日去县衙大狱,怕她伤神,给她送来了碗安胎药。

林无霜是麻油巷出名的寡妇,订亲不久,周定康突然暴毙。她愣是抱着周鼎康的牌位嫁进周家,还收养了他和外室的私生子邦哥儿。

若是云冉,知未婚夫婿在外养花偷情,早便气得心火三丈高了。

她不仅不怒,竟还很高兴。说周定康若是无后,她还不知怎么担起儿媳的责任。

明州一带海寇猖獗,妇女常被海寇掳掠奸/淫,林无霜出生书香门第,认定抱贞守一,忠贞不二,乃女子天经地义的责任,即便和周定康没有夫妻之实,她也是板上钉钉的周家人。

当初周从之失踪,云冉悲痛欲绝,她甚至还劝慰旁人,云冉殉情乃节烈之举,应当旌表称颂。后云冉被诊有孕,她才歇了让云冉与周从之合葬的念头,让她好生养胎,替周从之生下孩子。

她素日不大理睬宅中诸人,在云冉丧夫后,才突然转了性子,格外关心云冉肚里的孩子。

云冉想不通个中缘由,只得猜测,她可能觉得,云冉如今和她同病相怜吧。

*

当着绿枝的面,云冉趁热喝完药。

送了些时鲜茶叶,将绿枝送走后,整个红拂院便彻底清静下来。春琴给院门落了锁,秋蕊并着几个小丫鬟也将檐下的灯笼摘下。

云冉和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将今日诸事在脑海中回放一遍,不禁想起孟宴宁。

好久了,久到若非父亲和周从之出事,她都快忘记他。但眼下知道他会为父亲一案奔忙,自然地,便想要设法同他亲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到县官面前,为父亲陈情。她……要不要尽快到春风楼探探消息?

既是答应去春风楼,夜深人静,不免勾起云冉的伤心事。她从前颇爱听曲,但婚后周从之忙着经营,答应要陪她听戏的事一搁再搁。云冉小门小户,周家富庶,也不好使小性子。

嫂子林无霜沉闷无趣,表小姐过于跳脱,她索性也就不听了,等着周从之此次贸易回来,弥补从前缺憾,谁承想他这一去,竟是永远。

她指尖摸向枕边空落落的软缎花枕,不知不觉,竟泪湿枕巾。

*

雪纷纷扬扬下了几日,终于放晴。云冉忙叫人备马车,去春风楼。

不承想刚下马车,便有小厮迎出:“二奶奶稀客!”

云冉想上楼,小厮却阻拦道:“二奶奶,您来得不巧,我们爷现在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云冉怪诞。

她是他妹妹,哥哥还有妹妹也见不得的事?小厮支支吾吾,实在拦不住她,只得苦着脸,任她登西阁楼,进入熟悉的雅间。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泥金五扇山水屏风,鹤嘴铜炉里,青烟袅袅,琉璃翡翠瓶内,花影重重,椸上还悬着银线绣竹的圆领青纱罩衫。

屏风后隐约浮现个人影,看身段,应当是孟宴宁。

云冉眼底狡黠,挽起袖口,忍痛在胳膊上掐了道青痕,才偷偷绕过屏风,唤一句“二哥哥”,但还不及开口,又涩滞住脚步。

孟宴宁竟在穿衣服。但只穿到一半。下身束着条宽松的雪色绫裤,上身光果,浓黑的长发顺着挺直的脊柱向下,落至微凹的腰窝。肌骨莹秀健美、浑如玉雕。

听到身后响动,才迅疾将合体的交领长袍,虚虚披在肩上,“冉冉,出去。”

声音并不严厉,倒有些粘哑,仿佛没想到她会闯入。

云冉心快促跳动,脸也热得厉害,挪到屏风后。

她原想和他亲昵,万万没想到……本也没什么,但她及笄后,当真没有再见过孟宴宁这般。

但承认难堪,不是反倒显得她心里有鬼吗?

云冉卷了卷帕子,故意逗他:“二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脱换衣裳?”

许是听出她话里话外,潜藏的羞涩紧张,孟宴宁穿衫的动作变得轻缓。

“这几日困乏。请了大夫在此处灸药。”

病势沉疴。药之不及,针之不到,必灸之。他可能因为忙碌,才挑在此处诊疗。云冉倒也有点惭愧:“二哥哥,你的病要紧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孟宴宁垂眸,掌心仍攥着那半湿的平安符和龙凤佩,半晌,才收进怀里,沉默拢上那件他急急遮掩住的勾金丝锦缎交领长衫。那是从周氏身上扒下的衣裳,今日有人快马加鞭,送到他这里。他已翻来覆去,反复查验。

原来他们身形如此相近……可偏偏,云冉做了他的妻。孟宴宁系着衣带,倏地,眼底便掩不住露出那贪婪嫉妒的热望。

“无妨。是我让你来,怎么算打扰?”

还好他没计较。云冉略松口气,偷偷从屏风后探出脑袋。孟宴宁竟已穿戴齐整,正在束勾金丝腰带。脚边的红泥小炉,紫砂茶壶咕咚咕咚滚着热气,几乎要将茶盖冲翻。云冉再将自己的袖口挽起,提了茶壶,置于旁边的木垫上。

刚起身,便撞到孟宴宁。他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走到她身后,眸色静水流深。

“哥哥。”云冉缩了缩脑袋,像是委屈,可想到什么,刻意邀功道,“水溢出来了,会烫你的脚。”

雅间不着鞋履,云冉亦是刬袜,孟宴宁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穿袜子,不经意地,将袍摆往外扯了扯。

“冉冉,你越发没规矩。”

他开始找袜子。却也没有为自己的体贴欢心。云冉心堵,不高兴道,

“夏天采莲蓬,谁不赤足下水,哥哥现在忌讳这些做什么?”她身姿灵巧,作势去抢那绸缎袜,孟宴宁拧眉,“给我。”

云冉便躲,躲着躲着,被他逼到屏风前。他身形竟如此高大,居高临下俯视她,隐有阴鸷的压迫感。

“冉冉,给我。”他又道。

微热的气息拂在云冉脸上,乌沉的眼目光锋利,一瞬不瞬,牢牢锁定她。云冉一时呆滞,咬住柔软的唇,呼吸艰涩,“……二哥哥,”

“嗯?”孟宴宁视线落低。

云冉忙泪眼示意,他不知什么时候,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弄疼我了。”

他恍然,松开桎梏,语气终于温和了些。

“早不闹腾,何至于吃苦?”

“哥哥从前才不会这般待我呢,想是如今中举,跟我这市井小妇摆起官谱了。”

她无比委屈,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腕泛红处。孟宴宁沉眸,果然发现,她袖口挽起的地方有淤青痕迹。

“怎么弄的?”

云冉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先前去牢里想探望爹爹,竟被狱卒调笑。也不劳二哥哥关心,对我好一阵歹一阵,嫌我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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