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17)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明勖浑身发抖,退一万步讲,即便朝廷能扛,他能保证,若干年后进入朝廷的官员同样能够不改初心吗?

“皇上保重圣体!”内侍膝行上前。

忽然听得阶下纷乱的脚步声响,市估人扑通跪地:“皇上,行市乱了,不知哪里泄了消息,王都大街小巷都在传八仓无粮之事,百姓开始哄抢粮食了!”

***

“轮值的太医全部领牌子进了宫,”闻道咧嘴笑,他人在水牢,仍然能够耳听八方,“嘿!小皇帝吓病了。”

“这么点儿胆子,”厉天虽然不待见他,可听了消息也高兴,“不是说四军齐出,武力镇压了行市动乱么。”

“动乱能压下去,但消息已经乘风飞遍大街小巷啦,”闻道努努嘴,“咱们自己的市估人估出来的粮价涨了几成?”

自家市估人走在前边,脑门上顶着毛绒绒的簪花,回头时跟兔子似的,她说:“两成,若是控制得好,七日内再涨两成都是正常的,过后便会慢慢恢复,若是明勖控制不好,去年的税收都得填进来。”

龙可羡言辞缓慢,却讲得清清楚楚。这样看起来,再也不是那个先生问“张三有二十枚铜板,买过东西后,还余几枚”时,信心十足说出三十枚的那个小姑娘了。

阿勒扭过她的脑袋:“不要讲给他们听。”

龙可羡摇摇脑袋,有点沮丧:“算了半个时辰呢。”

“讲给我听就好,他们不懂这些,”阿勒今日很克制,看着她垂下头时饱满的侧脸,忍住了触碰的欲望,转过脸,说,“龙可羡最厉害。”

龙可羡颊边浅浅陷出两枚梨涡,看起来十分得意。

今日是夏日海祭最后一日,青年男女都要出来走灯山,龙可羡拽着阿勒,把三个护卫甩在身后。

周遭男女为伴,都戴着各色面具,提着飞鱼灯缓步向灯山上走,巧笑倩兮,你侬我侬的。

腻歪。阿勒冷嗤。

眼神却不由自主倾向左侧,看了眼埋头苦拆九连环的龙可羡,再看看自己,总觉得少点儿什么,于是抬肘顶了顶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想要吗?”

龙可羡闻言抬头,迟疑片刻,拒绝了:“不好看,我不要。”

“……”阿勒说,“你戴好看。”

嗯?龙可羡抿一点点嘴,眼睛乌溜溜地转向阿勒:“我好看?”

阿勒握住她手臂,静静看了片刻,正儿八经说:“没有比你更好看的。”

龙可羡就不经夸!

那嘴角压都压不住,眼风立刻要飘起来了!

矜持不了半点,大声说:“给我买,我要最大的!”

扣上面具,提起飞鱼灯,再把龙可羡的小拳头一握,慢慢往灯山上走,阿勒环顾一圈四周,这才满意地勾了个笑。

厉天远远看着:“人家小相好的把戏,公子和姑娘凑什么热闹,这般宠着,我都不敢想日后姑娘嫁了人,公子要怎么刁难姑爷。”

厉天压声,“我同你说,上回姑娘讲起婚嫁之事,讲她要嫁个十七八次,把公子气得不轻,当世的青年才俊列了个遍,没一个能排得上号的。”

闻道哈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公子么,自然觉得谁都不好。”厉天摸摸脑袋:“妹妹么,我若有这般可人疼的妹妹,我也挑。”

闻道抛着枚面具,吊儿郎当斜一眼过去:“妹妹……这哪是养妹妹?”

第85章 懵懂事

王都乱了数日, 随着从各属国调集的粮食流进行市,在第一波热浪席卷而来时,也冲散了流言与纷乱。

然而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此刻才刚刚掀起。

先是言官弹劾兵部侍郎守丧期间大兴淫/秽之事;再是一位史官在家中宴客时, 兴之所至赋诗一首, 言辞激烈, 被指对宗祠不敬;连某位戍边大将军二十年前纵奸讳匪的事儿都翻出来吵。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闻道热得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 “没一个敢点到侵占民田这事儿上去!”

“阁臣就是纵着他们闹嘛,”厉天把他往冰鉴边上轰,“小皇帝才刚刚笼络两拨清流,表现出点整治贪腐的动作,就先被这些小事儿绊住了手脚, 小皇帝想飞,可翅膀还没硬呢, 撅了这一回, 必定又疼又憋屈。”

闻道扇着凉风, 踹了脚凳子:“真他妈没用。”

厉天就笑:“朝堂就是如此,全天下的尔虞我诈弯弯绕汇集成河, 流入的就是朝堂,那是权势中心, 也是利益中心。光凭一腔孤勇办不成事,哪怕天皇老子也一样。”

闻道却说:“哪怕有公子一半心眼儿呢,下手整治几个,动静闹得大些, 把海务司这事儿彻底搅黄,对我们而言, 这场历时数年的布局才能凿进骨子里。”

“哪儿这般简单,朝廷里人才济济,个个都是人精,底下盘根错节的纠集成势才能屹立不倒。好比说这史官是你家姻亲,那侍郎是我侄儿,除非这事让朝廷痛到根本,否则动谁都不容易。”

“只是乱一场,我不甘心,那海务司的事儿还没个确切说法呢。”

厉天提着铜壶,看冰鉴飘出丝丝缕缕的凉气,没有说话,他想到了公子。

厉天和闻道一块儿被公子提拔上来,都是从军营里开始摸爬滚打,厉天做了近卫,闻道继续掌军,自此开始出现认知上的分水岭。

闻道总说他没了前些年的拼劲儿,真把自己当成公子身边的一个总管大太监了,他也觉着闻道越来越不会揣度公子的意思,只知道和祈山明争暗斗。

这是局里局外的区别。闻道身在局里,而厉天站在局外冷眼旁观。

同样是主弱臣强的初始局面。

公子在外恶名昭彰,否则镇不住渺渺海域上的流寇恶匪,对里要有贤名,这是为了稳住阿悍尔老资历与亲自提拔的心腹,在平衡权势的同时,他能坐山观虎斗。把⒈4巴以流96③

同样是内里斗得乌烟瘴气。

闻道和祈山斗得不狠吗?两方手底下的兵在营地里发生的摩擦不止一回两回,从口角升为拳脚,从拳脚升为刀枪棍棒。公子每回都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轻重有度,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纵容,只要根不歪,派系之间的斗争在哪儿都不可避免,而底下斗得越狠,公子坐得越稳。

小皇帝差在天真。

公子此次布局,和以往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做法截然不同。

有句话叫赶狗不入穷巷。厉天不知道这算是留有余地,还是掠食者的恶劣趣味,看猎物挣扎困顿,在它即将崩溃时再给予微光般的希望。

凉气滑进衣衫,直往后脖领里钻,厉天感觉到毛骨悚然。

闻道讲了两句,见厉天直愣愣的发呆,越发没意思,扒拉起角落的竹筐,里边都是些已处理好的信笺,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忽然见到信笺中夹着道柔软的明黄色,他坐直起来,翻开那帖子,突兀地笑了声。

紧跟着往下再翻翻,最后干脆把整个竹筐哗啦一倒。

厉天回过神来,扭头看到满地狼藉,急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待会儿就要烧了,你干嘛呢!”

闻道捏着三张明黄色帖子:“这也烧?”

厉天警告他:“公子筛下来的东西,你不要擅作主张。”

闻道仔细看了日期,又晃了晃帖子:“姑娘知道吗?”

厉天劈手要夺:“天老爷,你管得还挺多,水牢还没待够呢吧。”

谁料闻道一个闪身,撑着窗台翻了出去。

***

午后,这三张帖子就出现在了龙可羡屋里矮榻上。

她握着勺子,乖乖巧巧坐在桌前等霜酪。

阿勒进来时,先捕到了一角碍眼的明黄色,他往榻上落了一眼,就知道那帖子都被翻看过,当下没有反应,抽了只勺子,往霜酪上浇石榴糖汁。

“七日后,启程回返南清。”

龙可羡刚舀起勺霜酪,就顿在了半空:“回家?”

“嗯,”阿勒为这俩字感到愉悦,“事儿都办完了,回去趁天气尚好,还能将老墉接回来住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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