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45)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龙可羡听不太懂。只是一遍遍地听到了,记住了那相同的平仄和咬字。

-傻子,没爹没娘的傻子。

-你不会说话吗?你长舌头了吗?

-哈哈,她不认字的,日日背着个破布袋子,像个小叫花。

-小叫花!小叫花!叫族长把你赶出去!

龙可羡硬生生把脚拔出来,带落了满地血,手里的石头掷出去,磕破了许多人的脸颊、肩膀、脖子,于是他们的厌恶中开始掺杂惊恐。

-你这个怪物。

-怪物。你不要过来!

龙可羡站在坑底,最后一颗石头脱手而出时,她没由来的感到很难过。

石头被接下了。

“龙可羡。”

阿勒的声音荡开了云霾,把龙可羡从褪色的画面里拉出来。

龙可羡眨了眨眼,阿勒轻轻地把石头丢到一边:“你看我,龙可羡。”

第105章 惊雨响

雨脚涂湿了内城的轮廓, 把天地都画成模糊的虚影,厉天披着蓑衣撞开重重水帘,三两步跳上了阶, 站在阶上抖水时才发现檐下坐了团花花绿绿的……人?

“哪里来的?”

厉天刚开口, 郁青打里边挑起门纱:“如何?”

“有了!公子在哪里?我有事报, ”厉天立时应道, 边脱蓑衣边往里边进,还没忘瞥一眼檐下戳着石头的簪花少年, 小声问,“这谁啊,怎么坐在咱们屋前?”

郁青挑纱的手还没落,他没吭声,只是偏过头, 透过重重窗棂,看着里边的两道身影。

铜盆里浸泡着两双手, 看起来有些拥挤局促。

龙可羡垂着脑袋, 任由阿勒一遍遍地揉洗她掌心指缝里的污泥, 丝丝缕缕的麻灰色在指间游荡开,染浑了水, 他的手掌宽厚,骨节明显, 肤色稍深,两人相连处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水膜。

一个看得不吭声,一个洗得很专注。

阿勒没有问方才发生何事,那哭嚎溃逃的小孩儿, 那迷茫无助的少年,还有站在草垛旁浑身发抖的龙可羡, 仿佛在他眼里,没有比给龙可羡搓干净手更重要的事。

指缝里卡进粗茧,龙可羡在水里弹了弹水,咕哝道:“回家。”

“嗯?”阿勒抬眼,因为站得太近,那气息就洒在龙可羡面颊,“没听着。”

明明听着了。

龙可羡觉得阿勒在故意逗她,又说了一遍,小小声儿的两个字:“回家。”

“回家要做什么?”阿勒顺着她的话往下问。“看星星……”龙可羡以为阿勒会问前因,却没有想到他究后果,噎了噎,又说,“回南清。”

“我……土屋子,不喜欢。”龙可羡眼神飘忽,没等他回答,仿佛临时想到什么借口,急不可耐地就要讲出来,为自己的要求增加筹码。

这话最说不通,龙可羡连树洞柴房都睡过,没道理嫌弃整洁干燥的土屋,阿勒看着她,比起找理由,这话更像在冲阿勒撒娇。

龙可羡总是懂得怎么同阿勒撒娇,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天真,咬字时吞掉的尾音,有一下没一下搔在心口的眼神,分明都是无意的,是脱离情/欲的,却要浮想联翩的阿勒为此买单。

阿勒差点动摇了,他忍住了点头的欲望,在这无形的攻势下强撑,他低下头,在水里和她十指交扣:“事没办完,刚摸到新线索,闻道和伏先生还在祭台,祭礼之后我们离开。”

这就是拒绝了。

龙可羡没死心,开始往回抽手:“我自己出去,你留在这里。”

“这般,”阿勒神情淡,“山里有山魁,专挑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吃,走不到半途,龙可羡就要被叼走吃掉了。”

龙可羡睁大眼睛:“骗我。”

阿勒勾了勾唇角:“要不你试试呢。”

“……”龙可羡犹疑片刻,“我不怕,郁青和我一起出去。”

“吃你一个还不算,还要搭上郁青?”阿勒半笑不笑地反问。

龙可羡知道他在吓唬她,却不知道如何反驳,急得额上渗汗,干脆豁出去:“我偏,偏不在这里,自己出去,我有得是力气,我不怕鬼!”

“有胆识,”阿勒话锋一转,露出欣赏的神色,“今夜我便为你备好行囊,你只管星夜疾行,若大难不死,走到海湾自有下属接应。”

龙可羡原本已经做好与阿勒打口舌之战的准备,谁料他突然变招,打得她措手不及,傻愣愣地问:“你怎么办?”

“我么,”阿勒在她指尖捏了捏,手已经洗净了,他却舍不得收回来,“我自然要留在这里的,不说摆在明面上的这桩生意如何,你的身世我也要探得明明白白,你是我一点点儿养大的,你身上虽不曾淌着我的骨血,却浇就着我的心神,但凡与你有关系的,方方面面我都要知晓,有些事儿你不愿意讲,却也不能拦着我寻真相,是不是?”

龙可羡讷讷:“不是高兴的事。”

“不是高兴的事,所以你闷在心里边,行,”阿勒俯身,轻轻磨着她的鼻尖,“但要我日后再见你失控,遇见个小孩儿便要出手,我却只能不知所以地拦着你护着你,对不住,做不到。”

龙可羡深吸气,眼眶迅速地红起来:“不要你护!”

水声激荡,龙可羡胸口起伏,溅起来的水珠打湿了他们的下巴,阿勒面无表情地回视。

“不要我吗?”

龙可羡急了,唇舌开始打架,磕磕绊绊道:“没有,不是……不是这般说!”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偏偏教我迟了几年遇见你,若是再早些,你呱呱坠地时我便该把你裹进袍子里抱走才是,日日悉心养着,不教你受半点委屈。但今世已是不能了,我便只好往你我的‘来日’使劲,”阿勒猛地拉近她,“你不要也没有用,我要的‘来日’不是一两日,不是两三年,是恨不能天长地久,故而每一日都不能错过。”

铜盆在架子上发出吃痛闷声,水波一圈圈激荡开,“哗啦”地蹦了满地。

阿勒的眼神带着力道,将她锁在原地:“我不要模棱两可的了解,我要里里外外地摸透你,你不想讲的事儿,我甘愿等你开口,你不知道的事儿,我自有法子查清,你自可随时走人,却不能教我停手。爱而生忧,明白吗?没心肝儿的小东西。”

龙可羡心里边堵得厉害,她记挂着阿勒,没有办法丢下他自己离开,故而十分踌躇:“我……”

脑袋忽然一沉,阿勒拨掉了她发髻间的碎花:“插的什么?这蔫巴的丑东西,也敢往你头上落吗?”

他以为是沾上的落花。

龙可羡手忙脚乱去接,不顾湿手,啪地又塞进了发髻里:“珀鲁的,不能摘掉。”

“谁?”阿勒皱眉,很快反应过来,“外边那傻子?”

“不是傻子!”龙可羡被蜇了似的,气冲冲地大声应,“不准说他!”

阿勒反扣住她双腕,摁进铜盆里,神情冷酷:“他给你送花儿?你还挺宝贝。”

龙可羡听不出言外之意,只是点头:“喜欢。”

喜欢?喜欢花,还是喜欢他?

阿勒闭了闭眼,咽下千言万语,干涩的喉咙口磨出三个字:“不准收。”

“要,”龙可羡不想再浸水,泡得指头都要皱巴了,于是用力挣扎起来,“你松开。”

“不好看,”阿勒松开只手,另一只飞快地拨掉了花,“蔫成什么样了,戴不到片刻,成群的蚊蝇就能把龙可羡抬走了。”

龙可羡不信:“你又唬我。”

阿勒冷笑:“你只管试试。”

龙可羡憋了会儿,道:“我不要摘。”

阿勒说:“由不得你,既是我的人,便不可再收旁人的东西。”

龙可羡震惊道:“你没有讲过……我也,我不是你的人!”

“盖了戳的,你还要反悔么?”阿勒刺儿都张起来了,他原本还有些小意妥帖的话,此刻全被怼进了肚腹中,硌得胸口一片酸麻,沉声道,“迟了!”

龙可羡怒不可遏:“你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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