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244)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封殊面色沉痛:“是挑拨离间,还是确有此事,少君心中不知吗?”

“知道,那也是我们家中事,”龙可羡把刀往地面一怼,“不要旁人多嘴。”

叠雪弯刀斜插在地,刀身轻微摇动,寒芒逼慑人心。

封殊定了须臾,一把腰牌,往后掷给廷卫:“今日你要一意孤行,我拦阻不得,但陛下万金之躯,不能因你一时错念交代在这里。”

廷卫接了腰牌,径直往外急奔而去,这是要去调王都内城巡卫,封殊不跟她单打独斗,三千巡卫一到,哪怕龙可羡长了三头六臂,也要被拖在此地!

***

廷卫们一扫颓势,在那腰牌送出去之后立即振作了起来,为首的统领提刀怒喝:“北境王伙同宁妃犯上作乱,意图谋害天子,其罪当诛!今日兄弟们守卫在侧,若是能活,那便算护驾大功,少说能保三代富贵!即便战死,也有追名论赏,你们的老子娘,你们的妻儿,皆由内廷司看顾!”

龙可羡甩着刀柄,踹翻桌椅,先迎了上去。

殿内再次乱成一片。

封殊往侧方撤开,远离了石述玉,在兵戈乱舞间看向他:“不成想,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十岁不到进我家门,其间皆由我亲自教养,我把你从一把废铁,打磨成寒兵利器,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石述玉沉默不语,闪身到殿中,拎着到处乱爬的索檀杀了出去。

万壑松不懂拳脚,身边一直伴着个面容不显的中年人,他一直没有搅进是非中心,即便殿中打斗至此,也没有丝毫变色。

这种沉静在此时此刻显得尤其扎眼,封殊朝他看了几眼,终于忍不住说:“万家掌着重权,出了个当朝首辅,还出了个封疆大吏,朝局稳定不好吗?此刻不全力救驾,束手旁观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万壑松淡笑:“封家还是伤了元气吧?”

一句话就让封殊语塞。

封家仰赖重兵,刀把子才是他们得以在朝中立足的根本,但那场母子相斗让封殊重夺掌家权不假,却也让封家损了底子。

封殊要保骊王,打的就是内廷和内城巡卫的主意。

这话一出,封殊便知道万壑松不是一路人,他镇定下来,从他的反应里敏锐地察觉到事态不对,正在犹豫是进是退时,殿门突然掠进一道白光。

海鹞子划破长夜,旋翼而入,轻巧地落在阿勒肩头,蹭了蹭爪。

阿勒拍了下它脑袋:“做得好,我也要保你三代富贵。”

做得好,什么做得好?封殊看过去,就见海鹞子瞪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盯向漆黑夜空。

远天滚来几道闷雷。

沉而缓,像心跳般鼓动。

封殊霍然侧头,那是三山军的军鼓声。

那沉闷的轰鸣逐渐清晰起来,顶着朔冽的风雪叩响大地,殿中混战的廷卫听到了,他们茫然四顾,不明白为什么驰援而来的不是内城巡卫,而是远在城外的三山军。

军心溃败就在一瞬间。

有的廷卫发着抖丢下刀,掩着面跪地痛哭,有的廷卫讷讷后撤,看着统领不知所措。

骊王一直被护在角落,他其实已经耳鸣了,听不清迫近的威胁,只能从左近的面孔中知悉一二。

败了。

他一败再败。

低哑的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他屈着指头,摸到了角落的一把断剑。

小皇子离得近,拽着龙清宁袖管,大着胆子看过去。

“宁母妃!”

电光火石之间,小皇子不知哪儿来的一把子力气,猛地把龙清宁扑到在地,俩人沿着台阶往下边的柱子滚去。

骊王疯癫大笑,提了刀踉跄往前。

惊变突起。

龙可羡一直分心记挂龙清宁,反手就捅出一刀,破开了围剿,往阶下扑去,比她更快的是圆柱后边的一道人影。

“哐——”

小皇子死抱着龙清宁的腰,俩人猛地撞在柱子上,他连眼都没睁开,就泼来了一把热血。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极端的恐惧伴随着隐秘的期待,让小皇子抖得不像样,把龙清宁的宫裙扒得几乎要烂了。

石述玉握刀的手很稳,锋刃进出时,带出的血溅到他面颊,但他足够小心,没让龙清宁沾上半点。

骊王连气都续不上,直到死,那双眼睛仍旧盯着龙清宁,里边的怨毒不散。

而龙清宁陷在石述玉的阴影中,很轻地说了声:“石统领怎么又回来了?我把弟弟还了你,自此你便是自由身,不该就此远离纷乱,上那天涯海角逍遥去吗?”

“不知道啊,”石述玉那张脂粉气浓重的脸上沾了血,像点了上好的胭脂,看起来既妖且异,“有个仇家欺我骗我利用我,又煞费苦心为我筹谋,我思来想去不甘心,不知她究竟是好是恶,便回来寻她算一笔总账。”

龙清宁淡笑着:“命一条,由你拿。”

***

闷雷逼至殿前,压得满宫沉寂。

殿门“砰”地砸向两侧,内城巡卫没有来,兵部郭骅冷甲佩刀站在门前,身后是四处乱看的尤副将,海鹞子振翅,落在尤副将头顶,像个洋洋得意的小将军。

郭骅在满屋残肢中一眼看到了骊王,他神情冷静,转身高喊:“刺客在此,封锁宫门!”

石述玉侧头,突然抽出短刀,向小皇子刺去。

小皇子满头满脸的血,眼里猩红一片,正在费力地擦拭双眼,这一下就被惊得动也动不了了。

“护驾!”

死了个老子,小的必定要留活口,给这大祈正统留一条血脉,明日什么都好说,若是全死在这,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大伙儿。

尤副将还没来得及动,就听见“叮——”的一声。

龙可羡就站在边儿上,脚底碾着一片碎瓷,稍一使力,就打断了石述玉腕骨,后突而来的郭骅趁机掷出长枪,那尖锐的枪头裹着风雪刺来,顷刻间就没入了石述玉后心。

红缨滴着血,打在龙清宁手背,她唇色惨白:“你不必如此。”

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虚晃一招,坐实自己弑君的罪名,不必说着来算账,却把命抵在了这里。

石述玉感觉不到痛,那红缨枪捣烂了他的胸膛,露出的是破败残絮,他生来就是挂在枪口的一道红缨,跟随谁,都要取决于人,连死都不能自主。

但此刻,他在生命的快速消逝里却久违地感受到了轻松。

他看着那王座,催促般地,对着龙清宁含混不清地呢喃:“你去,你去啊,阿宁。”

郭骅踩着骊王残肢,拔出了红缨枪。

石述玉失去支撑,倒在地上,看到了半截天色,“月要落了,你不要怕。”

第178章 说爱

新王登基后, 王都迎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晴日。

辰时的日光滑过宫墙,照得四围碎雪亮晶晶的,封殊抬头, 似乎有些不习惯这般强光, 略眯了下眼, 避到檐下, 听着后边轻缓的脚步声,说:“留步。”

万壑松停了须臾, 偏头与身旁人低语两句,便踩着石阶走过去。

白石板面是新洗过的。

一月以前,这里长阶染血,骤乱不休,板面纹路上延出了暗红色的线条;

一月以后, 这里紫气瑞烟,半空金碧, 铺了红底金丝重毯, 四下左右都添着精心养护的盆景, 祷祝声和拜问声此起彼伏。

封殊近来歇得不好,眼下有乌青:“我当你是昏了头, 作壁上观,渔翁等利, 没想到你早就心有成算,等的就是这一场乱子。”

万壑松一身天青色的宽袖常服,氅衣袖口里还抱着一只手炉子,他站得靠前两步, 日光晒得他浑身暖:“处心积虑,不如顺势而为, 万家在风口浪尖上过了百年,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你这一退,后边的家宅可还安宁,牵连的宗族可有异心?”封殊语带嘲讽,“不是所有人都如首辅大人一般有魄力,万人之上的位置说抛也能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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