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53)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不成,他说什么龙可羡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少君说吹气儿就是吹气儿,半点旖旎都不带,殊不知这懵懂的模样,不会唤醒坏胚的良心。

坏胚就是坏胚,不会为爱变得善良。

“这会儿点的头,待入夜,我都要一一兑现,”阿勒拿拇指摩挲她下唇,“去睡,这群兵油子又愚又钝,海上的规矩一条也不懂,我替你训训,日后也好使。”

兵油子。

有些微妙的话尾话头正在产生联结,涌现出的结果是,在龙可羡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在阿勒跟前掉了层皮。

这张皮罩着,龙可羡就只是个行止怪异的商户。

这张皮揭下,龙可羡就是阿勒艳册里的主人公,是阿勒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冤家,是阿勒不想高高供起只想浪荡以待的心上人,是阿勒看到就要立时剖白心迹的姑娘,是阿勒要做遍天下快活事、行遍世间逍遥道、无法无天、潇洒妄为的对象。

彼时听起来羞恼无措的话,经过时间的久酿,泛起类似酗酒的晕眩感,龙可羡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你要说一千遍,一万遍,照一日三顿讲给我听。”

阿勒当然懂,且立刻就听明白了。

当时说这话,确实带着逗趣儿的心思,把真心藏在话锋里头,绕了九九八十一个弯讲出去,谁能想到绕到最后,话锋飙回原地直中靶心,戳得他心窝软和得说不出话。

最后揉了把脸,衔着那张柔软的唇,吃了个痛快。

龙可羡被亲得仰起颈。

哨兵在长廊尽头咳得肺都快呛烟儿了。阿勒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把衣襟抚平,心情愉悦:“给小少君卖命去了,区区一颗金珠啊,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

中舱聚了不少人。

舱门外堆叠的沙袋都吸饱水汽,变成了深褐色,只是短短一段路走来,衣襟鬓发就被雾沾湿了几分。

“不成不成,东南方向暗礁少,可也浅呐,一处不注意,整船都得喂鱼!”

“东北方就更不能走了,深深浅浅的像摊芝麻饼似的。”

“我看东方能走,暗礁少,这画的意思是水流也快,绕过二十座岛就到雷遁海湾了不是。”

“哼,每过一座岛就停船搜检,等到涂州,黄花菜都凉了。”

"妈的,这宁国规矩恁多!"

大伙儿神情凝重,围绕当中一张长桌站着,长桌上摊着张按比例放大的海域图,尤副将打眼看到阿勒,立刻迎上前来:“哥舒公子,哪哪儿都难走。”

阿勒话不多,手掌撑着桌,忽然抬袖一挥,在海域图上大开大合落了几笔。

尤副将看着:“这条道儿偏,方才咱们也考量过,顺流也顺风,就是不好过,途径的岛屿忒多。”

“海上行走,除了船硬,命硬,还有一条规矩顶要紧。”

“什么?”

“只要船驶得够快,规矩也追不上你。”

“……”

昏暗的烛光下,纸船循着地图上的赤色线条缓慢移动。

海鹞子振翅疾飞,在云端俯瞰而下,哨船同样缓慢地爬行在深蓝浅蓝之上。

当夜龙可羡吹气儿吹得脑袋发昏,浑浑噩噩地被困在圈椅里,吻得手脚皆麻。

接下来的数日,阿勒都在舵室中舱辗转,昼夜不息地盯着哨船经过暗礁遍布的海域,每一道令都下得利索。

尤副将等人和阿勒同吃同住几日,忍不住向龙可羡感慨,“哥舒公子确实有让人信服的本事。”

这算得上苦差事,但阿勒没有同龙可羡倒过半分苦水。

就如同最早的白崖小院,后来小到餐食,大到购船决策,阿勒乐此不疲地在龙可羡面前展现事物完好的一面。

那些琐碎的、枯燥的部分,都被他提前消耗,他不要龙可羡为此浪费半丝精力。

龙可羡偶尔在发呆时会想,她和阿勒的节奏生猛而迅速,这颗金珠从天而降,教她懂了太多,阿勒是个贪婪的老师,像是在对她贫瘠空泛的过往岁月进行一场恶补。

如此,比估算的日子还要早两日抵达雷遁海湾。

越靠近陆地,风中越是带了明显的秋信。

阿勒几日没睡,胡茬儿扎了满下巴,卷着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床沿晃着道影子。

龙可羡撑着下巴,坐在床沿一眼不眨地看他。

“祖宗!要吓死谁呢……”

龙可羡的目光从他略带青黑的眼下,移到密密的胡茬,心里很熨帖,开口说的却是:“如果你离开,我就杀了你。”

“了不起,一早起来讲情话,谁教你讲得这般生猛的,”阿勒没醒透,声音带着懒,翻身把龙可羡卷进怀里,眯着眼说,“这话,读书人是这么说的——生同衾,死同穴。术业有专攻,你书念得少,我原谅你。”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乱讲。”龙可羡压根听不懂,什么生生死死,和她的打打杀杀不也差不离么。

“你哼的气儿,对我来说都是一剂情药,”阿勒声音轻下去,“讲得再生猛我也爱听,再讲两句我好睡。”

“浪。”龙可羡挠着他手心,忽然抬眼。

“嗯……讲两句话就浪,龙可羡你好没道理。”阿勒的声音已经快融进浪声里了。

“我说浪!”龙可羡猛坐起身,侧腰立时湿热一片。

与此同时,整条船猛地晃动,像被浪头卷到半空,桌椅板凳齐齐跌倒,杯盏哐当跌碎,满地狼藉。

第41章 越界

浪潮的迭合逐渐消退, 船只晃动频率趋于和缓,悬挂床边的瓷铃铛被龙可羡扶稳。

“我去看……”

话没讲完,被绕着指头拦住。

紧跟着那手指滑到掌心, 往上摩挲, 拽住龙可羡手腕就往回带。

龙可羡对这种近似撒娇的缠磨没招儿, 她嘴里还说着, “去看看。”可身子已经落回了床上。

阿勒睡意浓重,肩背压着层淡淡的倦懒, 熟门熟路往床边布兜里摸药匣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伤口崩裂,手下相当熟练,掀衣,揭布, 擦拭,洒药, 包扎。

速度和反应都是练出来的, 阿勒卷起沾血的布帛, 说:“不用管,歇你的, 天塌了,雷遁海湾都能照常运转。”

“这般厉害?”龙可羡不怀疑, 所以心底才越发痒痒。

阿勒把脸埋在她颈窝:“雷遁海是只圆肚瓷瓶,易守难攻,我们如今就处在这瓷瓶的窄口,与多港多湾的祁国不同, 与万岛之境的乌溟海也不同,这只瓷瓶里头就兜着宁国一个主国。”

龙可羡听得认真, 没留神脖颈被咬了一口,阿勒接着说:“宁国讲究礼数规矩,内部层级分明,喜欢把人从头到脚管得严严实实,都是些循规蹈矩的懦君子,比那北昭还要迂腐,岂不正要把这窄口守得一丝不漏?”

阿勒在那枚齿痕上辗转,印得绯红微肿,让龙可羡忍不住抽气,才算解了瘾。

“想瞧瞧便自去,别惹事儿,”阿勒滚回床里侧,抱着龙可羡的枕头,几日积的困意压沉了眼皮,“……起码,办完再惹……”

最后一句话没讲完,龙可羡蹿得影子都没了。

***

三山军爱凑热闹。

船舷旁围了圈人,乌压压的连根针也没地儿落脚。龙可羡噔噔噔往顶上甲板去,尤副将早霸了位置,朝她招手,边比划边说:“少君,您没瞧见,那么大一艘商舰,说击就击,说拖就给人拖走了。”

龙可羡打眼往外看,先被海面上浮着的船只吓了一跳。

海原先是碧悠悠的一片,此刻挤挤挨挨漂满船只,把海水都挤得局促,无可奈何地迸出白沫挽着船脚。

不夸张地讲,龙可羡从这头纵跃到那头,来回都得个把时辰。

但他们自个儿的哨船没有与他们一道浮停,而是在另一边通道缓速前行。

龙可羡目光下挪,见着一连串的空心木球,用铁锁相连,把这片海湾窄口左右隔出了楚河汉界。

权势二字,走到哪儿都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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