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风尘+番外(33)

作者:羲和安 阅读记录

多亏了邻家阿姨见她可怜,把她们家采的草药分了些,总是让她家男孩寻些由头将她唤去,偷偷地给她上药,才最终保住了这一双手。

而后来,爹娘起了将她卖进青楼的打算,伤着一双手总不成样子,便没再让她做这些粗活;后来又到了豫王府,锦衣玉食的养着,药罐堆里供着,总算才将那些陈年旧痕消了下去。

宋吟秋罕见地陷入回忆,五岁那年她的人生经受了太大的变故,是以五岁以前的日子始终像蒙着一层浓雾,与现在的她很远。

说来讽刺,大抵也只有干农活这种对于不到五岁的稚童来讲酷刑一般的折磨,每日重复,最终成了印刻在生命中的本能。

她曾以为早已彻底消失在生命中的东西,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那些痛苦、不堪的曾经,经年风霜,深入骨髓。

“世子!沈将军来了!”

兀地一句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宋吟秋抬眸,被耀眼的阳光刺得双眼微眯,下意识应了一句:

“嗯?”

“殿下,”她身旁离得近的一位农人笑着道,“那边传呢,说是沈将军又到咱们这儿来了,定是来寻您的。”

宋吟秋闻言失笑。

农人们起先还对她有些畏惧,毕竟是京城来的亲王世子,他们从说书的话本里听多了什么喜怒无常、欺压百姓的反派形象,一想到宋吟秋的身份便发怵。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逐渐发现宋吟秋完全称得上一句平易近人。抛开俊秀的长相不说,从不摆架子,言谈之间甚是随和,家里长短、田间粮种,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沈知弈的确是来寻她的。他来的次数多,身量高,长相虽不似宋吟秋精致,可也称得上一句英气,又是北疆上任不久的骁骑将军,一来二去周围的农人也都认识他,老是拿他和宋吟秋打趣。

他隔着老远就瞥见草丛中的宋吟秋。这一批荞麦种的晚,发出的苗子刚及她的小腿,差一点扫到他挽起的裤腿。

沈知弈便有些不敢再看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她稍微晒黑些许,露在外边的皮肤仍是白白净净的。

他低着头靠近,宋吟秋也看见了他,不过也没挪步子,只等着他过来。

“见过殿下。”沈知弈在离宋吟秋三尺距离远的地方停下行礼,这个角度她的腿刚好被荞麦的杆挡住。日头正盛,他不过在太阳底下走了一小会儿,低头时却有汗滑落。

“你走得这样急做什么,”宋吟秋倒也没计较他站得远,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他,道,“喏,看你一头汗。”

沈知弈接过手帕擦了汗,想了想,收起手帕。

“属下洗干净再交还殿下吧。”

“随你,”宋吟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有要紧事?”

沈知弈道:“无,只是一些杂事。”

宋吟秋想了想,道:“那到山后边去说吧。我最近寻得那边的一片树林,不大,却是难得的清净地。”

沈知弈颔首称是。

他同宋吟秋出了田地,等待她净了脚,换上干净的鞋袜,放下裤腿,那截光洁如玉的小腿便又藏到衣料后面去了。

沈知弈移开视线,一路都有些不太敢看她。宋吟秋觉得奇怪,却又不太方便问原因。二人一路维持着莫名的气氛到了后山宋吟秋所说的那片小树林。

沈知弈既说杂事,那边无非是各方动向的例行汇报。宋吟秋听得认真,脚下却不空闲地踢着路上的碎石子,全然不复当年在京城步步谨慎的端庄。

“……各方公务都还称得上一声有条不紊,只是有一点,恕属下冒犯,殿下还得多加注意。”

“什么?”

“北疆财政本就连年吃紧,殿下大兴改革,造福百姓,百姓们都视殿下为衣食父母。只是数日以来,多项改革的银钱都是从豫王府的私库里拨,终是不妥,”沈知弈道,“殿下可得为了长久打算呐。”

宋吟秋没想到他是说这个,闻言宽慰道:“原是这件事。你放心好了,我自有法子。我带来的银钱也不多,总不能坐吃山空。”

她歪头思考一会儿,兀地一笑道:“算着日子,我给陛下递的请安折子也快到了。”

沈知弈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猜想她大抵是想遥望京城。可她的视线漫无目的,顺着一群日落归巢的飞鸟,最终落进无家可归的远方。

御书房。

书桌上堆满从国土四面八方发来的折子,几乎淹没了坐在桌后的皇帝。张桂无声地摆摆手示意小徒弟到外边儿候着,接过刚泡好的茶轻轻放在书桌上。他见皇帝仍皱着眉头看奏章,又悄声转到一旁磨墨。

半晌,皇帝终于动了。他放下折子,端起茶呷了一口,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思。”

这话可听不得。

张桂进来发现自己越发看不透皇帝的心思,闻言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奴才不过伺候皇上时间久了,也就只会这点端茶倒水磨墨的活儿。奴才卑贱,皇上贵为天子,要说奴才懂皇上,那可是万万不敢啊。”

皇帝没理他,半晌,才悠悠道:“朕不过夸你一句,却被你生出这么多猜疑来。罢了,你且继续磨你的墨吧。”

张桂如蒙大赦:“是,是。”

皇帝复低下头看折子,他见折子上的字大气端方,细看却又莫名觉出一丝秀气来,一时没记起这样的字在哪儿见过。他又展开几页,见最后的落款是“北疆世子宋吟秋”。

豫王的儿子?

北疆这种地方,被忽略的时间往往比被提上台面的时间少得多。前些日子一次性封了好几个藩王,数日未见,皇帝甚至已经有些记不清宋吟秋这号人了。

他思索了一会儿,方道:“那封到北疆的世子,豫王的儿子,可是叫宋吟秋?她什么时候到的北疆?”

“是,”张桂恭顺垂首道,“豫王世子殿下二月末就到了北疆,现已两月有余。”

“两月?”皇帝有了点印象,冷笑道,“两月就生出这么多事端,可见在皇城好歹有所收敛,一出了京,就忘乎所以了。”

皇帝没再明确地喊他答话,张桂假意专心磨墨,心中祈祷着这一次皇帝的怒气不要撒在他身上。

但奇怪的是,往常皇帝看折子只有越看越龙颜大怒的,此次却颇为反常,翻看着据说是宋吟秋跨越千里递上的折子,到最后也没摔杯子,反而又回到奏折开头,重读了好几遍。

“……农务司,荞麦……”皇帝喃喃念着折子上的字,竟没发火,只是平和地道,“倒也算不上不务正业,若是做成了,也是好事一桩。”

“……骁骑将军沈知弈?”皇帝往下看一行,觉得这个名称甚是眼熟。

“北疆先前的主将木将军举荐的那位,原是京城里的典仪官。”张桂提醒道。

皇帝看罢,放下折子叹了一口气,道:“他也还算聪明,礼数也周全,知道折子前边儿要问安,没揽全功。”

张桂心道这两人可是在京城就早有勾结啊,现在在北疆可又勾结到一块儿去了。

“算了,朕谅他也不敢欺君罔上,”皇帝考虑一会儿,已有定论,落下朱批,“毕竟是为民的好事,他要的银子也不多,让户部给批就是了。”

“圣上关心民瘼,实乃天下之福啊。”

皇帝落笔,将折子放到一边,淡淡问道:“豫王最近如何?”

“奴才听说啊,豫王殿下思子心切,这病可是越发不见起色了。”

皇帝似欲起身:“摆驾豫王府……算了。”

他坐回龙椅上,又拿起一本折子:“传朕口谕,带豫王来见。”

第29章 沉疴

乘着豫王的小轿紧赶慢赶在太阳落山前进了皇宫。皇帝折子批了大半,听得外面通传豫王到了,他皱眉问道:“怎生这样晚?”

来报的小太监不敢直视天子的面容,垂首诚惶诚恐地道:“豫王殿下在府上休整了许久,故而误了时辰。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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