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风尘+番外(39)

作者:羲和安 阅读记录

“那让北疆的将士如何处?北疆的百姓怎么办?”吴羽权压低了声音,对左杰道,“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这要是让有心之人知道了,可是在寒大夏子民的心啊。”

今日被放弃的是北疆,那么明日便会出现另一处“最无价值”的土地,明日被放弃的又会是哪座城池?

终有一日将会祸临己身。

“那以吴大人之见,陛下理当如何?”

“这我可不敢讲,公堂之外不宜妄议,”吴羽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京中到了年纪,却因父亲还健在,故而未曾封爵,养在京中的世子也还是有的。虽说藩王之乱不可不防,但若非建功立业,又如何能堵住皇戚们、天下众人悠悠之口?皇上若是能想到这一点,也是好的。”

吴羽权科举出身,饱读诗书,口诛笔伐的力量他最是了解。他忧心天下读书人的笔杆终将不受控地偏向历史选择的那一方,焦土之下,他曾处于风口浪尖,成为被千万人唾弃的对象之一。

“当下北疆负责军务的是谁?”

吴羽权愣了一下,仍答道:“封邑北疆的是代父行职的豫王世子,实际的主将是四品骁骑沈屿将军。”

“你觉得这两人,与皇帝名垂千古的功绩相比,哪个更重要?”

“自然是……”

吴羽权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不自觉地皱起眉。

豫王久病居京中,已是不中用了,其子软禁京城数年,也翻不出什么花来;骁骑将军寒门出身,又调任北疆打了这场硬仗,虽然胜负未分,却已经算得上是命运多舛,想必今后也不会好过。

在皇帝心中,这二人大抵是连后宫中哪个宠妃的重要性的比不上吧?

“吴大人,”左杰见他久未答言,缓慢地笑起来,吴羽权却无端觉得有些冷,“我为官时日不如你长,如你所见,升得却比你快,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话未免过于冒犯,吴羽权微微变了脸色,未等他答话,却听左杰又道:

“因为皇上身边的人,虽不一定是最有用的,却一定是最聪明的,”左杰冷声道,“有用之人光辉太盛,盖过了明黄的天子之气,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而聪明之人懂得察言观色,最重要的是,能管住自己的嘴,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

“吴大人,”左杰瞥了他一眼,见他已不知不觉落后半步,“天子受天命而行,何错之有?好自为之吧。”

左杰从他身侧走过,吴羽权咬紧了牙关,似乎无法承受这样以下犯上的侮辱。旁人大抵以为左杰不过是一条反咬吕洞宾的狗,但吴羽权却清楚,他不是吕洞宾。

他垂眼一路出了皇宫,回到府邸的时候见窗边停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他摸了摸白鸽橘红色的鸟喙,从从白纸上裁下一小截,提笔写下密密麻麻的小字卷成极细的一卷,塞进白鸽腿上的细竹筒里。

他走到窗前,抬手一扔,白鸽扇着翅膀,扑棱棱往北边飞去。

宋吟秋再见到沈知弈时,他腰上的伤已经大好了。

她撑着伞仰头,目光随着沈知弈翻身下马的动作往下移,摸了一把马的鬃毛,道:“不碍事吧?”

沈知弈见她目光系在自己腰上,不自然地咳了声,道:“承蒙殿下关怀,骑得马,已经大好了。”

“那便好,”宋吟秋颔首道,“我先前听闻你在北狄一营遭了流矢,还叠了旧伤,也全好了?”

沈知弈道:“已无碍。”

宋吟秋点点头,她与沈知弈一路进了里屋。屋里烧着碳,甚是暖和,沈知弈解下披风搭在衣架上,流莺却替他取了下来,道:

“殿下吩咐,奴婢去将将军的披风隔着碳烤干了,将军待会儿出门前定送回来。”

沈知弈愣了一下,道:“有劳。”

北疆风寒,才十月便冷出了京城年关的气势。这几日雪愈发大,若不撑着伞,出门走一圈定会淋了一身雪,进屋受热化成水,再出门时贴着几层衣物都是冰的。

流莺关上门,将风雪隔绝在屋外。宋吟秋亲自倒了两杯热茶,一扬下巴,道:“坐下说。”

沈知弈闻着茶香不似平常,反倒隐隐有甜味,再看那茶水,也是深色氤氲。

“红枣姜丝枸杞茶,”宋吟秋笑吟吟地端起茶呷了一口,“天冷了,喝这个最能暖身子。怎么,还怕我下毒不成?”

沈知弈心道就算是下毒,他也不会犹豫哪怕一瞬。当即喝了那茶,果真满口生香,手脚的冰凉也有所缓和。

“难得你有空来,”宋吟秋轻叹了口气,又往里拢了拢手炉,“北疆这天气,一下大雪,不单说是街上封了路,就连狄人都冻得不愿意在雪地里滚了来,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这竟也成了两族无文的约定。这仗都是断断续续地在打,让人不痛快。”

第34章 雪坠

沈知弈宽慰道:“殿下不必过度忧虑,保重贵体才是。”

“话是如此,你们一个二个都这样劝我,但这仗却打得一日比一日艰难,”宋吟秋摇了摇头,道,“天大寒,我心不安呐。”

自从沈知弈率人烧掉了北狄一营的粮草,北疆虽面上不说,但两军交锋数日,从蛛丝马迹倒也可推断出他们正为了粮食发愁。

看来那西洋人,也不一定是真心诚意的盟友。

若要吞并领土,何不与大夏合作,先将北狄拆吞入腹?

只怕大夏地广物博,与大夏合作对付北狄不过与虎谋皮,此等荒唐举动断断不会发生在狡猾的西洋人身上。

战事陷入僵持阶段,北疆有足够的底气,北狄却缺粮,却反倒多了破釜沉舟的士气。这不是宋吟秋想要看到的。

尽管营中有多年经验的兵将皆言,照此势发展下去,北狄断然赢不了北疆,不过撑着一口气不退兵罢了。

“这样下去不行,一直拖着像什么样子,有损我大夏气度,”宋吟秋不同意这一说法,“常年耗着,保不准放松了警惕,大意失荆州。再者,战争终归是劳民伤财的事,大家心里也都不痛快。”

沈知弈思考了一会儿,道:“那殿下如何想?”

“我又何尝能清楚,”宋吟秋轻叹着摇了摇头,“说到底我们没有谈判的筹码。皇帝根本没有把北狄当作一个平等的国家来对待,你不觉得他对北狄的态度像是对下人吗?”

偶尔纵容胡闹,尽兴的时候甚至自己受点小亏也无所谓,撑着自以为所谓的脸面,其实不过一点点被掏空血肉成废茧。

不见棺材不落泪罢了。

宋吟秋无心理会皇帝,却身处局中,只能尽力发挥一枚棋子的作用,在已经定好的格子内将自己护起来。

“要等一个时机。”她用银勺轻轻拨着茶盏里的红枣。红枣上下翻涌,好像一潭凝固的血色。

沈知弈回军营接替了上一位将军的轮值。二人打了个照面,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战况都记在簿上,沈知弈一边往手上绑着臂缚,一边偏头看桌上摊开的记录。

“辰时三刻,北狄轻骑小队躲过‘鹰眼’,从东北方向突袭。军士阿山率先惊醒,喊醒诸军士奋起反击,记功……”

“阿山?”沈知弈口中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有名却无姓,甚是奇怪。他随后问旁边的亲卫道,“是汉人?”

“不完全算,”亲卫皱了下眉头,直言道,“长着一副狄人模样。”

沈知弈了然,本想就此略过,却突然起了兴趣,对亲卫道:“他多大?”

“十六岁有余,”亲卫答道,“狄人的年龄难辨,但登记的名册上是这样写的,他看着年纪也不大。”

年纪不大,狄人面孔,卡准时机立了战功,发现了连“鹰眼”都没能发现的敌情。

沈知弈自己便是以军功晋升。在他刚受人算计从文臣堆里乍入军营时,便曾为了赢下一场难以赢下的仗而亲自充任斥候。多年来他的擅长的战术手段仍以隐藏和伪装为主,也正因如此,他才知晓这军功的蹊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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