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39)

作者:浮玉山前 阅读记录

她站到酒楼顶层,举着酒盏应酬,享受着旁人的追捧,陷入一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有人朝她献媚,把一位清白郎君送到她怀里,“易老板,这类型你喜欢不喜欢?”

她一瞅,原来这郎君长得有几分像蔡逯。

真可恶啊,舆论的威力她算是尝到了。

吃了那么多年的八卦后,所有人都以为她和蔡逯还有很深的联系。

也都知道了她的癖好。

那人献上一套驯狗用具,她眼睛一扫,都是皮鞭低温蜡那几种常规物件。

她没拒绝,把小郎君抵在长直棂窗边,胡乱发泄了一通。

隔着一层琉璃窗,她清楚看到,那辆马车仍停在酒楼旁。蔡逯手撑着窗,脑袋歪在胳膊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把窗掀开,让小郎君大声喊:“我是主人的騷./狗!”

小郎君无路可退,把这句话崩溃地喊了出来。

这音量,足够让蔡逯听到。

她以为蔡逯听到后会离开,可他还是待在原地,不曾动弹。

他们之间的羁绊太深了。

现在他很清楚,她是故意为之,用别人来刺激他,以为他会知难而退。

可他只会逆流而上,试图越过重重艰难险阻,重新站回她的身边。

*还没来得及打量相府布局,灵愫就被蔡檀引到一间屋前。

蔡檀指着一扇没关紧的窗,让她透过窗隙,去窥一窥屋里的光景。

蔡檀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来看一看。”

灵愫顺势看去。

屋里,蔡逯盘腿坐在地上,腰挺得板直,像老僧入定。他把头发散开,正在给发尾打蜡,打完蜡,就拿木梳梳发,把长发打理得像柔顺的动物皮毛。

他敛下眉眼,眼神漫无焦点,不知在看哪里。

很安静。

灵愫低声:“这不挺好的么,也没发疯。”

她怀疑是不是蔡檀这老头在坑她,“蔡相,你自己来看一看。”

蔡檀跟着看去。谁知,一阵风正好吹来。那些碎不拉几的野草,都被风吹起,最终落了他一头。

他嗅着身上的土腥气,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昨晚他做了个很混乱的梦。

梦到他病死了,灵愫跪在他坟头痛哭流涕,哭着求他原谅。

“阁主大人,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跟蔡逯那贱人走!求你原谅我吧!”

梦里他已经成了一道鬼魂,站在自己坟头,冷眼旁观她迟来的道歉。

他说:“现在知道后悔了?速速给我烧盆纸钱,我就勉强复活一下。”

灵愫就赶紧烧了好几盆纸钱。最终他又活了,俩人又像从前那样了。

倘若他还病着,甚至病得神志不清,那她一定会后悔,会不顾一切跑来照顾他。

可现在,他的病甚至不用治就好了。

那他还能用什么借口,让她回来看看他?

阁主感到自己脸上很皴。 巡回游戏,是人、狗与玩具相互交流的游戏。

蔡逯没有养过狗,不懂这游戏那游戏,只是感慨她的喜好真是从没变过。

相同的套路与话术,在不同男人身上施展,得到不同类型的反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开了座狗场,是个经验丰富的驯狗大师。

在她的绝情里,蔡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倘若她豢.养、束缚、驯服一条狗,说明她喜欢这条狗。可她若豢.养、束缚、驯服几百条狗,无差别地对待所有狗,说明她只是喜欢这样做。说明她喜欢的不是具体的对象,而是这一类行径。

想到这里,蔡逯的鼻腔猛地酸涩得要命。

像低头洗头发时,水管里的水倒灌进了鼻里那样难受。也像是被水流塞住了眼鼻嘴,挣脱不开,慢慢窒息。

远处灯火忽明忽暗,人影倏聚倏散。好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时候都是那样浅薄。

那个满嘴情话,说非他不爱的人,转头就投进了他人的怀抱。

蔡逯想起从前,她喜欢扯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皮扯得痛,把他的头发都扯掉几根。

他是痛的,可他从没说过痛。

他以为这是她爱他的象征,所以对她的施虐,甘之如饴。

可现如今,她带走了他的所有甜蜜回忆,就连他感受到的那份痛,也都换了别人来品尝。

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世上不仅是他在痛苦,还有闫弗等一众老情人,在平等地感受这份痛苦。

蔡逯盯着闫弗离去的身影,心里忽地踏实了些。

闫弗那条颀长身姿很快就隐匿在黑夜里,与臭水沟、被踩烂的菜叶与死老鼠混为一类。

诚然,他们都是狗,但蔡逯自觉他的地位还是要比闫弗高出不少。

当蔡逯被迫解除这等恋爱关系后,他还是京里那个蔡衙内,而灵愫还是某个杀手,某个认真生存的小姑娘。

他们始终是两个圈层的人。他们的恋爱,是上流人对下流人的妥协,偏爱,宠溺。

他对下流人的怜悯,都源自于她。

如今她走了,蔡逯又缩回贵胄圈里。这时没了她的因素,他再看似闫弗这等下流人,便只剩满眼轻蔑。

他与闫弗不同。

闫弗是个躲躲藏藏的刺客,漂泊不定,性情不稳。而他蔡逯,有钱,有权,不论灵愫想要什么,但凡他有,他都会给。

所以啊,若真谈起复合,他难道还比不过闫弗?

蔡逯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他讨厌闫弗那一副把她了解得很透彻的模样。

就好像,在情人圈里,闫弗才是老大哥,而他是个资历浅薄的小弟。

*

次日回了盛京,简单交接公务后,蔡逯去了城西的玉清观。

那时沉庵是这座玉清观的道长。

蔡逯随道童拾阶而上,走到一片幽静的竹林里。

道童指了指前面一座坟头,“道长就葬在此。”

“沉庵在四年前自刎而死,这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闫弗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出声解释道。

这座坟头青草遍布,藤蔓爬到墓碑上,不断蔓延。恰逢新夏,竹叶苍翠,所见皆是一片灿烂的绿,充满生机。

仿佛沉庵只是躺在棺材里睡着了,什么时候还能复活,再坐而论道似的。

蔡逯敛眸,心情复杂。

他在心里跟沉庵打了声招呼,可却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她某一任前男友,跟你长得有些像?

见你死了,其实我感到很庆幸?

这些话,仅仅是在脑里想一想,就很损德。

最终蔡逯什么都没做,只是傻站着,听闫弗讲灵愫的情史。

“那时候,沉庵还只是一个无欲无求的道长,看她与其他香客无异。后来,他死缠烂打不想分手。绝食、威胁跳楼这些手段,他早不知用了多少次。再后来,她一走了之,他心里承受不了,就自刎了。”

闫弗叼着烟枪,娓娓道来:“你说,为了一段虚幻的恋情,过得不像个人样,值得吗?”

蔡逯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想,沉庵早已给出答案。

爱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沉庵愿意去爱,爱得从一而终,从满心期冀爱到极度绝望,一直爱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所以,沉庵若还在,会说:值得。

蔡逯自嘲地笑出声。

一摸才发现,噢,原来是泪反复流,又反复被吹干后留下的干印。

他难得哭一次,难得学她的情人,那么没尊严地跪着。

可能这些她都没看到,又或是明明已经看到了,却不想管他。

阁主冷哼一声,从草地里站了起来。

他吹了个能把天响裂的口哨声。

下一瞬,数只信鸽朝他飞来。

他飞快研墨,写了十几封信,一一塞给信鸽,让信鸽群飞去蔡逯的私宅。

这下非得让她收到他的信不成。

*

天亮时,蔡逯才歇下。

他睡在灵愫身旁,脑袋困,可眼睛又想睁开看她。于是他眯一会儿就睁眼,眯一会儿就睁眼,生怕自己一旦睡着,看她的时间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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