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55)

作者:浮玉山前 阅读记录

晚间待客摆宴,平日里没几人会这么做。偏偏蔡家要求如此,谁都不敢得罪这家。

一行人刚走到门前停步,门哗啦一开,正好瞧见客人从马车下来。客人独自前来,但以他的身份,一人可抵一万人。

客人着一身紫棠宽袖圆领袍,身姿颀长劲瘦。面是温玉俊相,眸底明亮,薄唇微抿。客人叉手行礼,一派恭谨。

眼眸流转之间,恍如野狼在猎场奔走,蓦地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明明是个端方相,却总叫人觉着他高深莫测,捉摸不透。百闻不如一见,这是匹阴鹜狠戾、手腕强硬的狼,非纯善良人。

易灵愫抬眸,无意间与他对视,心颤半分。

这位便是易家念叨无数遍的蔡学士,蔡逯,蔡慎庭。

提及蔡逯,易灵愫发散的目光便聚集起来,不迭点头说好,“蔡先生哪哪都好,女儿甚是喜欢。”

官家了然一笑,默契地与圣人交换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岔开话题,说些杂事慰问。

临走前圣人特意叫宫婢端来一瓯葡萄,叫易灵愫挑着吃。吃得尽兴,待会儿背书才不慌。

圣人本有好多话要同易灵愫说。贤妃嫌小六是榆木脑袋死不开窍,她看着倒是小六满心欢喜,只恨自个儿不是人家的生母。

少女裙摆轻扬,美好婀娜。

圣人想及方才提到的教书夫子,不禁叹道:“外男进公主府长住,官家也不怕僭越。”

官家脸上始终挂着笑,云淡风轻。

圣人心里一沉。伴君如伴虎,旁人笑是开心。他笑,指不定藏着什么坏水呢。

“你真以为,我给小六选的只是一位教书夫子?”

是什么,他没说,留给圣人自己想。

后来俩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官家摆摆手离开,去垂拱殿批阅劄子。

*

慈元殿,李贤妃焚着香默读史书。

“人来了么?”这是她今早第四次问。

宫婢摇摇头,“小黄门探到,公主正从仁明殿往这儿赶呢。”

书页飞快翻过,李贤妃心里憋屈得紧,终是憋不住心思,“啪”一声,书被反扣在髹黑方桌上。

说来叫人觉着,儿女是爹娘的冤家仇人。

李贤妃是后宫里出了名的两面派。子女面前雷厉风行,严苛疏离,外人面前倒温和得很,不争不抢。她自个儿心知肚明,纵是流言蜚语再多,也不出面澄清。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她与寻常爹娘一样,希望子女成才。严苛的看管教养是理所应当的,她就是棍棒下长大的孩子,也信奉长辈的教育规矩。

今日早起,她再三告诫自个儿,脾气好一点,耐心一点。只要小六能背下来,哪怕磕磕绊绊,她也当人通过。

然而好不容易攒起的好脾气在得知一荒唐事后又尽数消散。

故而在易灵愫来到慈元殿前问安时,听到的先是一声“混账”,再是茶碟被摔碎的清脆声。

完蛋了。

易灵愫挂了一路的灿烂笑容倏地凝住。

刚扔到地上,暗巷里就窜来一条狗,把酒葫芦叼到闫弗身前。

闫弗再扔,狗再捡;又扔,狗又捡。

蔡逯看不懂。

闫弗笑得张狂,站起身,准备要走。

他说:“狗最爱玩巡回游戏,会上瘾。”

“放心吧,蔡逯!你只要把玩具叼给她,我保证,她还会再跟你玩一玩的!”

第33章 养鸟

巡回游戏,是人、狗与玩具相互交流的游戏。

蔡逯没有养过狗,不懂这游戏那游戏,只是感慨她的喜好真是从没变过。

相同的套路与话术,在不同男人身上施展,得到不同类型的反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开了座狗场,是个经验丰富的驯狗大师。

在她的绝情里,蔡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倘若她豢.养、束缚、驯服一条狗,说明她喜欢这条狗。可她若豢.养、束缚、驯服几百条狗,无差别地对待所有狗,说明她只是喜欢这样做。说明她喜欢的不是具体的对象,而是这一类行径。

“谁在外面杵着?还不快滚过来?”

还能是谁,明知故问羞辱人。

易灵愫深吸口气,握拳鼓气,肃重回道:“给贤妃娘子请安。”

李贤妃没说进,她自然不能进。从门扉里望过去,屋里宫婢正拿着扫帚,飞快清扫地面。

半盏茶后,门扉朝外推开。宫婢出来给易灵愫递了个眼色,易灵愫心下了然,提着衣裙进殿,一脸认真。

“姐姐,书背好了。”易灵愫把手里攥着的书呈上去,乍然乜见李贤妃鲜红似血的长指甲,心头一震。

李贤妃先是嗳了一声,捏着书欹在软榻,睃见书翻得起了毛边后,神色稍有缓和。继而将书随意扔到方桌上,与下面的《母子七则》靠在一起。

她并不急着提问易灵愫。

瞎摸一猜,就知易灵愫是想赶鸭子上架,趁着刚背完记性好,就想淌过去这趟水。

她偏不叫这小孩如愿。背诵事小,读懂记透才是她最在乎的。

于是清清嗓子,说起旁的事,“这阵子可曾去大相国寺看望过你三哥?”

易灵愫摇头说没有。光是背赋就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闲时候去看三哥。

她一母同胞的三哥易俫,冠礼后封为康王。出閤前夕,瞒着众人出家,自封法号为“无争”。佛家地百人出一剃度僧侣,三哥半路出家,是个野路子,不配剃度,遂带发修行。

说是修行,可他还与一江湖娘子互有来往。那小娘子一袭红衣,形事张扬,听说是哪家钱庄的千金,硬是缠着三哥要他还俗。

易灵愫尊重三哥,人家的私事也不便过问。这会儿母妃提起,难道是……

李贤妃看她神色变三变,嗤笑道:“今日相国寺开放,可有人看得清楚,你三哥跟那无名氏搂搂抱抱呢!穿着袈裟,盘着佛珠,当初走的时候说要修无上密法,结果呢,这无上密就是跟人愫愫我我么?”

李贤妃贬低起子女向来什么难听说什么。她本来想说的是,你三哥跟人要双修!念及易灵愫天真懵懂,嘴里的话才委婉了些。

“小六,这事你怎么看?”

果然要祸水东引。易灵愫暗叹口气,正经道:“三哥做得不对,有失偏颇。”

然而她真正想说的是:三哥弱冠,她也及笄,两人风马牛不相及,都有自己的小日子过,不需要多操闲心。

再说,既然是野僧,怎么不能给她找个妗妗?她还记得寿春有个和尚长老,吃肉喝酒杀人放火照干不误,人家都夸他真性情。他行,三哥怎么不行。

腹诽一阵,觑见李贤妃紧皱眉头,再不敢多言。

李贤妃说何止,“他心不在无上密法。说是出家为僧,图个六根清净,却找个了最是热闹的大相国寺。那么多寺庙,非得去大相国寺!那里挑人眼光高,后来看在他是康王的份上,勉强让出一个僧位。他崇尚佛道,可除了‘幡动心动’、‘色即是空’、‘菩提本无树’这些马路牙子的道理,还懂得什么?假深奥真愚蠢,自以为是!”

言讫,睃易灵愫一圈,又道:“你连你三哥都不如,马路牙子的道理也不懂。”

易灵愫搭腔连连说是,除了顺着话说,她还能作甚。

听罢李贤妃一阵抱怨,耳根子终于讨得片刻清净。

李贤妃也知道易灵愫嗜吃。

那时她对小女儿寄予厚望,用母乳喂奶。小女儿吃奶吃到两岁,断奶难,口欲强。后来做事前,每每要吃喜欢的零嘴封口,心才能静下来。

想及此处,挥手叫宫婢搬条杌子,投喂樱桃煎与什锦。

李贤妃仔细看着易灵愫咀嚼的可爱模样,脸颊鼓鼓的,像屯粮的小猧儿。她想笑,但觉着长辈露出宠溺的笑会骄纵孩子,故而强挂着严肃的脸面。

待易灵愫搵帕时,李贤妃才开口:“我且考考你。”

先是背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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