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56)

作者:浮玉山前 阅读记录

真如李贤妃所料,不马上提问,就是忘得快。不过好歹磕磕绊绊地顺了下来。

“喏,差强人意。”

听罢,易灵愫吁了口气。

“莫要骄傲。”李贤妃说道,“我且问你,‘离骚’二字有何释义?”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过易灵愫早有准备。今早用完膳,蔡逯提到几句贤妃会问的题。释义是少不了的。

答案冗杂,蔡逯便将其缩句,凝成一两句精华,都写在纸上,叫她路上多看几眼。

稍作思考,易灵愫便答道:“西汉司马迁提及‘离骚’为遭受忧患,而东汉王逸解释为‘离别的忧愁’。”

接着又问几句,易灵愫皆对答如流,如有神助。

蔡逯猜的很准,李贤妃问的都是易于表面的简单问题。

若是易俫在前伺候,她定会问些触类旁通的问题。譬如总结汉赋发展趋势,比较同一儒学门派下孟庄二人思想的异同,或是借古喻今,诗赋里的思想对本朝发展有什么借鉴之处。

这些问题较深,再延伸些,便是治国之道。今日易灵愫能把她的话给答下来,已是万分欣慰。不过那回答得一板一眼,几个字一齐往外边蹦,生怕说晚些就忘完了的样子,当真令人发笑。

想想约莫是那位教书夫子出的点子。

上晌一晃过去,李贤妃原是想留易灵愫在殿里用膳,叵奈这孩子不愿,只得放人走。然还是多问了句,“往常你都说宫里的厨子会做饭,怎么今日就急着要走?”

这句话又把易灵愫问住。

是啊,为什么呢。宫里的厨子炒出来的菜肴绝顶美味,她为甚要急着回去呢?

一道身影隐隐飘在眼前。

那道身影清瘦,颀长,带着好闻的气息,带着宠溺的笑。

“姐姐就让我走罢,寒食将至,我得看看府里需要的物件都备好了没有。”

贤妃没再多问,盯着易灵愫远去的背影暗自思忖。总觉着这孩子有哪里不对劲。

*

不经意的一瞬,两人试探的视线交汇,随即都移开眼来。

蔡逯是小辈,官位却比易发高出不少。不过私下相见的场合,他是临门一脚的女婿见威严的丈人,不讲官场上那套规矩。

蔡逯问安,易发觉得担待不起,颔首微笑,随即便招呼着人往府里走。

见面还算是平和,易灵愫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瞬张氏便出声惊呼,说着叫众人浮想联翩的话。

“哎呀,灯一照我才看清,这两人穿的衣裳多相似。不说是刚定下婚事,我还以为二人早已成夫妻了呢。这还没成婚拜堂呢,竟这般心有灵犀。瞧瞧,多般配啊。”

张氏眼眸提溜转,瞥到易发身上,却见他面色阴沉。再转眼一瞧,王氏和易灵愫,还有那惹不得的蔡学士,脸色都作僵,不知该如何回话。

一句实话,说的旖旎。这对檀郎谢女先前不打照面,今晚是初见,竟都穿了紫色衣裳,挨得近,怎么看都是一家人的亲密模样。

这话语没缺漏之处,只是配上张氏隐有所指的稀罕语气,搭上她那双充满好奇的柳叶眼,话意就全颠倒个遍。意外邂逅叫她说得与苟且情一般。

易发满脸歉意,在蔡逯面前陪笑,说张氏没读过书,胡言乱语一通,莫要往心里去。

“无事。”蔡逯开口回道。

声音低沉稳重,话音似有回声一般,在易灵愫耳边反复回荡。

蔡逯迈步,府门外候着的马车随即转弯,在前面一处茶馆下等着他。

蔡逯迈得步大,背挺得直,与人到中年的易发走在一起,更显得身姿出众,非池中物可比。

王氏张氏转身跟上。张氏被易发怒不自威的模样吓得不轻,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那话的不妥之处。正绞帕子生闷气时,一抬头竟看见王氏扯着的慕哥儿朝她做鬼脸。

慕哥儿就爱欺负软柿子,虽说张氏也受宠,可在家里唯一的儿子面前半点抬不起头,处处都得迁就着这位哥儿。

瞧他方才在蔡逯面前的怂种样子,再瞧瞧现在这嬉皮笑脸的猴样,张氏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骂了句贼囚根子。

这气不敢发到慕哥儿身上,又不能平白咽到肚里去,张氏灵光一闪,对着易灵愫一阵嘲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张氏心里想,说出口的话也是咄咄逼人。

“真是会献媚,知道蔡学士偏爱紫衣裳,自己就挑了件这样的衣裳。还没成婚呢,也不觉得臊得慌。”

张氏嘀嘀咕咕的牢骚话,却不曾想叫易灵愫听得清清楚楚。

易灵愫看着前面与爹爹谈笑风生的人,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确实是随意挑了件衣裳,不曾想误打误撞上了蔡逯的喜好。

褚尧面相敦实,言行懦弱顾虑,却是个黑心的伪君子。蔡逯则是把欲望挂在脸面上的人,心自不会白。与她一样。

*

一路上,易发与蔡逯攀谈不断,只觉这年轻人浑身是墨水,这般出众的人当他女婿是家族之幸。

穿过亭台,迈过几条连廊,走进那间布置典雅的房屋。

客人酉时到访,来了就要用膳。这是易府的贵客,做事不能寒碜,这顿饭可花了易发不少钱,为了易灵愫,为了易家的颜面。

屋里摆着一扇花鸟屏风,将男女两桌隔开。

饶是从小锦衣玉食的易灵愫都被这大阵仗吓了一跳。二十八道菜一盘盘一盏盏端了上来。

岑日晚闷热,热菜凉菜各十二道,汤锅上冒着热气,凉饮下铺满碎冰。

“慎庭,这桌上都是你爱吃的,当成自家就行,得吃畅快。”易发说道。

蔡逯噙笑说好。

这般捉摸不透的样子像极一堵不透风的墙,易发惶恐,只听他问了句话,细品起来还带着几分不满。

“都是我爱吃的么?”

易发不假思索地点头说是。贵客来访,他早派人打探过客人的喜好。

圆桌上是金银铺就的饕餮盛宴,易发正得意在自个儿的豪爽手笔,蓦地抬眸,见蔡逯眼色阴沉,提着一抹笑,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看得人心惊。

乐上心头的易发猛地被浇了一头凉水。

蔡逯又问道:“都是我爱吃的么?”

这声比方才更显不悦情绪。

易发这会儿反应过来,颇有意味地哦了声。他真是老了,猜不透年轻人的心思,于是连忙补充道:“放心罢,也是二姐爱吃的。要说你俩可真是生了默契,就连这吃饭的口味都一样,活像一个人。”

蔡逯了然,这会儿才恭敬说道:“易公不必见外,叫我的字就好。”

菜肴虽好,可一家人的心思都不在美食上面。这会儿筷著才动了几下,女使就奉上果酒,酒盏落到桌上,这边才有了声响。

女眷坐在一桌上没多说几句话,张氏觉得胸闷气短,恨不能长对翅膀飞到外面去,好过忍受面前人家母女相处的场面。

易灵愫出嫁,王氏面上淡定,摆着当家主母的气场,实则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自处。

后院常常起火,张氏那骄纵样子叫人心烦,慕哥儿也是个不成气的孩子,大姐走得早,一个家的重任几乎都落到了易灵愫头上。

王氏忙着嫁女拾捯嫁妆,张氏忙着撩拨易发,整日盼着求个种。两个娘心思各异,不过面上还是做出和气模样。

“二姐,方才你也看见了蔡家大哥的相貌,觉着如何?”王氏出声打破这厢安静诡异的气氛,一面给易灵愫夹起煎蟹片,稳稳落在菜碟里。

易灵愫颔首说好,她自然懂得王氏的心思,是叫她赶紧巴结郎婿呢。

王氏一见,心头大喜,又给易灵愫夹了块鲫鱼肉。

易灵愫不爱吃鱼肉,八岁时被鱼刺卡得不轻,喉咙差点被割坏。而王氏送到碟子里的那块鱼肉,白刺清晰可见。

易灵愫心里凉意骤起,觉着这场景真真是讽刺又可笑。

她被重生的喜悦砸晕了头脑,把娘当成心里的慰藉。上辈子一直叫她忍受褚家一堆破事的,是她娘,嫌她成了糟糠妻丢家族脸面的,也是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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