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27)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银月不曾念过书,墨宝都认不出,初捏住羊毫,惊奇大于一切,眼睛将那两个字看了无数遍,自觉已经熟悉,不过直直横横的几笔,可真等羊毫落下来,才发现全然不像想象中那样。

她的手腕像是不受控制,怎么也落不直,练了无数遍仍是歪歪扭扭,且字体格外大,一字就能占一整张宣纸。

姜涟有极大的耐心,扶着她的手又练十几遍,勉强能瞧出是个字,才撒开她的手让她自己去练。

她练得疲惫,眼神都有些恍惚,正欲叫苦歇歇手,远远看见裴瞬从回廊往这边走,忙停了笔退至门前。

他刚从外头回来,大氅沾了露气,柏坊灰蓝的颜色愈发深重,玄狐毛领都是湿漉漉的,姜涟忙帮他解去,又问:“林姑娘如何了?”

林同裳自得知周敛已故,一直精神恍惚,他受林老夫人所托,近来常去探望。

“时睡时醒的,醒来若瞧见我在,便找我要魏作章,若瞧不见我,便又逼着老夫人去寻我,还是要我去捉拿魏作章。”裴瞬颇为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因着林家与裴瞬那层特殊的关系,姜涟不好多话,只能劝慰:“林姑娘突失夫君,必然悲痛欲绝,脾性有些变化倒也在情理之中。”

裴瞬慢慢颔首,从袖中拿出卷文书扔到案上,又去解身上的外衫,“收拾收拾歇下吧,明日宫中为皇帝祈福,还要张罗着择定好的人进宫。”

姜涟上回听他提到过此事,念及他不喜她提到皇帝,也不曾多问,同承安将他扶到榻上,才去收整他的衣物。

案上的文书被他随手放置,原本无需重视,可不知它沾到什么,下角一片水渍,她害怕里头文字被抹去,特意展开晾一晾,一错眼却瞧见写的是为皇帝祈福的名录。

她本就对此事好奇,不由多看几眼,发现开头的生辰八字,竟与她的无异。

第21章

细细的弦月早已不见踪迹,朝光透过云霞喷薄出来,铺陈在雕梁画栋的宫阙中,朱墙绿瓦更增艳焕,连带着檐上的琉璃瓦都大放异彩。

高墙林立,愈发显得宫道逼仄,一行人低垂着头,紧跟前头太监的脚步,除了上回深夜进宫由太后挑选,这还是第一回 看见白日里的宫阙,每一处都在熠熠生辉,他们心中好奇,却不敢抬眼瞎瞧,唯恐犯了什么规矩。

不知迈过多少道门槛,终于在宫殿前停下脚步,金钉朱漆的殿门、彩绘的龙凤石雕、镂空云纹的窗,样样都巧夺天工,众人来不及细瞧,只听领头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各位在此略等,晚会儿自有你们发挥效用的时候,切勿胡行乱闹,否则去到不该去的地方,冲撞了宫中贵人……”

他抬高了声调,严词警醒他们:“就算再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众人闻言皆局促不安,和声应是,按照那太监的指示,瑟索着身子挤到一起,在青砖石的地面上生生站过辰时,又听命去沐浴更衣,跪坐在殿内受香。

坛场早已准备妥当,就设在兴和殿前,天师神位摆置在神案,左右设华幡,香炉与五供置于法桌,另摆放《北斗经》。

香焚玉炉,升腾起丝丝烟气,太后候在殿内,在烟雾缭绕中昏昏欲睡,屡屡询问事事可都准备妥当。

贴身的小太监来回奔波查看,桩桩件件都向她回禀,唯恐出了差池。

裴瞬倒是对此事无关紧要,趁着间隙替皇帝批阅折子,龙体抱恙,诸多事宜都落到他身上,繁杂却让他志得意满。

承乐从后殿疾步过来,伏在他耳边传话:“王爷,林姑娘出事了,早起就开始发癔症,好像把近些年的事情全忘了,口口声声说要等您从南崖回来,叫了郎中来瞧,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林老夫人没办法,特命人来府上请您,求您过去瞧一瞧。”

他在南崖已经是数年前的事,那时候两人甚至还不曾退亲,想起来恍如隔世,他迷惘地皱起眉头,“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夜人竟糊涂了?”

承乐小心翼翼地回应:“林府的人来时匆匆忙忙的,也说不清楚状况,只知道他们姑娘举止失常,还抱着林老夫人叫母亲。”

连她的祖母都忘了,却说要等他,裴瞬沉吟了下,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辨不清是何情绪居多,说着便要出宫去看看。

太后见他要出去,忙阻拦:“马上便要开始作法,你有什么要紧事去办,不跟着守在跟前。”

“是林家出了事。”裴瞬偏头瞧了瞧更漏,“我去去就回,定赶在正午之前。”

他近些日子到林府频繁,太后都瞧在眼里,再加之他对悬北关将士之死过于上心,她心里暗自揣测一番,斜着眼睛欲言又止地打量他。

裴瞬被看得不自在,反问:“姑母是什么意思?”

太后调笑着试探:“你同林家姑娘,别不是趁着人家夫君过世,要重修旧好吧?”

这世上唯有她顶着长辈的身份,敢说出这样直白骇人的话来,裴瞬被气得脸色发青,愤愤道:“姑母莫要胡言乱语,平白污了旁人清白。”

他对于林同裳更多的是愧疚,当年自己不留情面的退婚,害她受人闲言碎语,若她能与夫君琴瑟和鸣,他兴许还能减弱些负罪,可偏偏碰到现下状况,如何能置之不理?

太后不再打趣,兴致缺缺地倚回圈椅上,扬了扬下颌示意他快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被挑中为皇帝祈福的四十九人鱼贯而入,个个素面如初,身着缥色道服,头上仅一只木簪将长发挽起,周身没有任何装饰,行动间步履轻盈,衣袂飘摇。

守鸣道长将众人叫到道坛前,两人之间每隔二尺距离依次排列,他挨个确定所跪的位置,等到最后猛然发觉少了一人,不由抬声询问:“第四十九个在哪?”

众人面面相觑,竟都不知缺了一个,管事的太监慌忙上前,再仔细数过一遍,颤声道:“不应该啊,领出来时特意数过,四十九人每一个都打我手上过了一遍。”

守鸣道长毫不留情,“本道不管之前如何,如今我的道坛上仅有四十八人,少一人都成不了事。”

太后在里头听见争论,出来才知道有一人不知所踪,霎时怒火中烧,训斥道:“还不赶紧着人去寻,若耽误了时辰,谁能担得起罪责?”

那太监几乎吓丢了三魂七魄,膝盖一软惶惶跪倒在地,又想起来现下不是该请罪的时候,忙不迭爬起来招呼底下人朝外走。

不过片刻功夫,适才一路上的种种都在脑中闪过一遍,脑子像生了锈,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究竟在何时、何地丢掉个人。

离作法还余一个多时辰,满宫的人都撂下手中的活儿前去寻人,甚至惊动了皇帝,他无波无澜的低叹,只道:“出师不利,想来朕真是命途不顺,连天上神君都救不了。”

太后深信守鸣对皇帝命途的卜算,闻言愈发心悸,颐指气使地哼笑:“若是找不回人,你们都擎等着死吧。”

人命在她手上卑贱如蝼蚁,若是可行,情愿以满宫的人换那有用的一个。

底下人倒是不负众望,果真找到了人。

只可惜是具尸首,从井里打捞上来时,早已经没了气息,兴许跌下井的时候脸正朝下吧,摔得辨认不出真面目,但是瞧身上的道服,理应错不了。

底下人查了查,周遭没有任何缠斗的痕迹,想来是对宫中不熟悉,才失足坠了下去,至于人是怎么到那口井的,压根没有人在意。

太后更不在意人是如何没的,瞧着湿漉漉的尸首,用巾帕掖了掖鼻子,气得咬紧了牙关说不出话来,立即发落了管事的太监。可杀人解决不了当下的困境,稍稍缓和神色问守鸣:“祈福的人反倒先坠井而亡,这算是大凶吧?依你看,要不要换个日子?”

“冬节阳气最盛,要寻下一个同样的日子,也并非不可,但是……”守鸣道长缓缓摇头,“世事难料,只怕皇上等不到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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