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79)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说着,他的眼中已经盈满泪水,失去所有气力,连抱她都觉得吃力,还没将她挪到自己怀中,自己倒先倒下去,他伏在她身旁,絮絮叨叨地说对不住,“摔疼你了是不是?怪我,是我没抱住你,你这样轻、这样轻,我怎么能没抱住你呢,我真是该死,我真是。”

承安来拉他,唯恐他发现其中异样,不叫他接近她的身子,“王爷,王爷撑住,还有大业等着您呢,您现在不能倒下。”

裴瞬甩开他的手,无比清醒地端量他,连连诘问:“大业?什么大业?还有什么大业?”

承安嗫嚅着,因为这都出自他的手,自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裴瞬转头去看她的脸,熟睡般安稳,他始终不敢相信她的猝然长逝,明明适才还好好的,关心他怎么没去悬北关,又受了他的戏弄老老实实喝下汤药,那样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转头就没了?

他看不见承安说的千秋伟业,满眼只有她,不管不顾地过去抓她的手,又忘了双腿不便,直接跌倒在地,他抓住床沿缓缓爬过去,不容任何人扶她,一点点挪到她身边。

等抓住她的手,他心底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断了,手心里的冰凉告诉他,她真的死了,可他不死心,双手合作去搓她的手,但是怎么搓也无济于事,她的温度已经没有了。

他痛得死去活来,只恨不能死在当下,又恨不能医治她的郎中,更恨的是身为罪魁祸首的自己,从逼她拜堂,到杀死她的侍女,再到马不停蹄的赶路,但凡有一桩他曾犹豫过,她都不至于落得今日的结果。

“王爷,起来吧,底下人都等着您呢,姜姑娘病逝,本就受尽折磨,您让她安心去吧。”承安和亲信们跪了满地,本就狭窄的屋子显得愈发拥挤。

他置若罔闻,蜷缩着身子躺到她身旁,想要去触碰她的脸,在手将要接近时又放下了,他怕再感受到她的冰凉,只敢用目光在她面上流连,近乎哀求地说道:“醒醒吧,哪怕你要走我也认了,我不逼你了,一切都随你,快醒醒吧。”

众人眼看劝不动他,都无计可施,承安狠了狠心,知道若是今夜劝不走他,明儿一早得重新想法子再下二寸奈花花根,无论如何,得让他彻底舍下,不受儿女情长左右。

第69章

长夜漫漫,无论如何相劝,裴瞬都不肯离开,就那样蜷伏在她身侧,因为胆怯,甚至不敢紧挨着她。

万籁俱寂之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最为珍重的人,明明还与自己同床共枕,却已经与世长辞,这种感触过于折磨,以至于他在一夜间变得颓废不已,眼窝深陷、胡须徒长。

承安进来瞧见倒吓了一跳,颤声叫了声王爷,一时竟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他没应声,有些无所适从地朝外张望一眼,本就粗粝的声音愈发嘶哑:“天亮了?”

“是,王爷节哀。”承安顿了顿,躬身去扶他起来,不忍道:“王爷,咱们真该动身了,再拖下去,只怕要出事儿,您前几日命人传信给裴良,现在他大约已经收到信了,只等着您去重振军心呢,咱们手上还有兵马在,不怕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况且姑娘已经过世,也要尽快准备……”

他没狠下心说完剩下的话,裴瞬心里明白,毫无生机的双目生出些波澜,低声喃喃:“不能将她安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寻不到亲人,只怕她将来要怪罪我。”

承安说不怕,“不如命人将姑娘带回京城,同她父母一起安葬到屏山。”

他连连摇头,“她是我裴家的人,理应入我裴家的陵。”

说来说去,又绕到承安最开始说的话,他们现在理应尽快赶往悬北关,只有最后取胜于皇帝,才有入陵的后话,否则他们裴家是谋反的逆臣,哪里还有坟墓?

可他还有执念,死活舍不得离开她,他不敢想她被葬于地下的场景,只当他自私,若是可以,他真想长留住她。

承安已经等不及,一寸奈花花根只有一日的效用,再这样往下拖,只怕她要醒过来,没办法,只能接着劝道:“王爷被磋磨成这样,眼看着狼狈的很,姑娘若是瞧见,恐怕得吓着,不如您先去盥洗。”

他已经有些不大清醒,但听见承安说会吓着她,忙点头应下,任由人搀扶他出去。

床榻上熟睡的面容依旧沉静,她并非依靠光艳赢得盛貌的美人,即使寂若死灰,自有弱骨纤形的美态。

承安羞愧地不敢看她,“姑娘,是承安对不住您,待王爷事成,我自会向您请罪,若是您扛不住……我给您偿命,来世我给您当牛做马。”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他咬了咬牙,将两寸碾碎的奈花花根就水灌到她嘴里。

裴瞬盥洗完重又躺回姜涟身边,滴水未进,底下人拿他没办法,暗中商讨别的法子。

然而变故突生,在城外探路的人急匆匆来传信:“王爷,大事不好了,皇上亲自率人追上来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此处。”

裴瞬微微发怔,醒过神来的第一反应,竟是去抱身侧的姜涟。

“王爷。”承安心急如焚,“咱们不能再耽搁了,理应立即动身才是。”

他缓缓应好,到底是想起了身上的重担,但经过一夜的冷静,似乎还未完全接受她已经逝去的事实,将她横抱在怀中,有要带她一同离开的意思。

承安拦住他,“王爷,姑娘已经去了,咱们到悬北关要在路上耽搁七八日,难道您要让姑娘死了也跟着奔波,死了也不得安生吗?”

他定定看着承安,嘴唇翕动:“我决不能把她留在这儿,她自己在这儿,谁能护着她?况且等小皇帝找上来,会把她带走的,我不能……我不能叫别人带走她。”

承安长呼一口气,冒着惹他动怒的危险回应:“如果是皇上将姑娘带走,起码还能好好安置姑娘,若是咱们带走,要么将她葬在荒郊野外,要么耗在路上看着她尸身腐烂,难道王爷真的还要像姑娘说的那般,永远毫无顾忌对待她?王爷应该明白的,姑娘最后想的,必然是能回到父母跟前,王爷何不成全她?”

不愧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人,太了解他的痛处,几句话说得他失魂丧魄,他垂下手,那颗不甘的心随着她一点点坠下去,直到彻底失去所有生机,再扬起面时,整张脸已经被泪水沾湿。

承安没敢再催促,只听他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真是大错特错,直到她死,他想的还是只有自己,既想完成大业,又要满足一腔私欲。

他俯下身碰了碰她的额头,泣不成声:“别怪我,我不是存心要舍下你,只是不能再带上你,但是我的心里永远念着你,我永远只有你。”

他最后望她一眼,试图将这一幕永远记在心中,他害死了她,连为她安葬的机会都没有。

银月和林同裳昨夜就被拦在外头,虽知道状况,却不曾进去瞧过一眼,银月双目红肿,俨然是哭了一夜,看见裴瞬出来,舍命往里头冲,底下人还想拦她,却被裴瞬摆手止住,“容她进去见见她家姑娘吧。”

随后便是银月冲进去后一声凄厉的“姑娘”,林同裳浑身一震,不由也垂下泪来,她双手扶在门框上,到底是没有鼓起勇气进去,她夫君的死给她带来过太大的冲击,她不敢再面对任何生离死别。

裴瞬定了定神,耗费了太多的心神,这会儿已经是有气无力,“我们要动身去悬北关,你还随我们同去吗?”

林同裳没有犹豫,径直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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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寻到郎中这儿,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他听那郎中说了个大概,被引进内屋时,腿都在打战,还是由梁进牢牢搀着,才不致跌倒在地。

进屋远远望见躺在床榻上的人,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连日的期盼一刹落空,他顿时肝肠寸断,再也撑不住,竟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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