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757)

张廷玉就站在她身后,两手按着她的肩膀,没用力,轻轻地,可是她瞧见张廷玉眼底翻涌不定的神采,那是变幻的风云,压抑许久的仇恨和抱负,还有勃勃的野心和燎原的掌控欲。

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掌,握着拳头,他问顾怀袖:“知道爷手里有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

顾怀袖笑了一声,然后道:“你放开手,就拥有全天下。”

“……是有道理。”

可张廷玉不是这个意思。

他轻轻将拳头翻过去,手背朝上,再缓缓展开,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这么一翻,顾怀袖在看见他掌心东西的一瞬间,头皮都炸了起来,若不是张廷玉按着她,这一刻她整个人都已经站起来了!

“你!”

“嘘——”

张廷玉眯着眼睛,这么轻轻的按了她的唇一下,示意她不要如此大惊小怪。

人在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往往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志得意满。

张廷玉也不过是个俗人,他掌心里,赫然是一枚盖着的红色铃印,废太子胤礽旧日的太子宝印。

顾怀袖只觉得自己背后冷汗都出来,她看着张廷玉,却发现张廷玉眼神是晦暗不明的。

“你……”

“你说在万岁爷万寿的时候,太子一党的中坚噶礼,忽然收到由太子亲信送去的又印信的信件,会不会立刻有什么动作?赵凤诏乃是噶礼的心腹,也是太子的亲信,这一封信,不如就让胤礽借着这次万寿,给要赴宴的噶礼……”

张廷玉轻描淡写地说着,又抽了顾怀袖手里的锦帕,轻轻将手心里的印记给擦去,印泥的颜色是深深的血红,像是一大团血迹。

他已经站在了灯盏前面,便轻轻用手指拨了一下烛台的火焰,看着它在自己手指拂过的时候变幻形状,“这火啊……在灯盏里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可若是放在了荒原上,芳草萋萋,几乎立时从温驯到凶野……”

微微眯起来的眼,眼缝里只有些微的光影。

张廷玉许久没有再说话。

他的影子被灯盏的光拉得长长的,覆盖了富贵蓝红夹百花盛开图绒毯的一小半,有一种奇异的压抑。

这一刻,顾怀袖知道,他变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可平白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被皇帝召入宫中,要么划花一张脸,要么丢命。最后她跟皇帝呛声儿,狠狠一刀划了手……犹记得那一日,她把自己卖给了胤禛,彻底成为四爷的奴才。张廷玉接了她出宫,紫禁城巍峨的影子,便在他们的身后,逐渐地拉长,拉长……

如今看着张廷玉的身影,她恍惚觉得那是整个厚重的紫禁城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顾怀袖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泪眼模糊看他鬓发已带斑白。

张廷玉回头:“贤臣,权臣……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不都是一个“臣”字吗?

张廷玉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又说,伪君子长戚戚,真小人坦荡荡。

可是顾怀袖忽然觉得,君子即小人,小人即君子,人与人,从无不同之处。

便像是赵申乔乃是清官能臣,却诬告无辜的戴名世,就像是张廷玉国之栋梁,却冤杀两案,算计赵氏一门。

三月十八,康熙在畅春园大门处大宴千叟。

整个京城,从畅春园到西直门,沿途所见,尽是华丽铺陈,牌坊彩绸,福寿吉祥物件摆满,几里一御座。京城六部各寺各院,都是张灯结彩,人人喜笑颜开,只待迎康熙六十大寿,庆贺天子寿辰。

皇恩同沐,便是连牢门之中的死囚都能吃上一顿好的。

看上去,一片和和乐乐,即便是寻常不出门的人,这时候也出去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整个京城,充斥在一种人为堆积起来的欢腾之中,在阳春的三月里,像是飞落杏花雪,灿烂得让顾怀袖心悸。

天子暮年,大清盛世。

人潮如涌,车马川流。

可顾怀袖,没有出门,她静静地坐在屋里,算着府里的账。

算盘拨动之间,声响都还没府外震天丝竹之声喧嚣。

然而她的心很静,盛极而衰,盛世之后和盛世背后,又是什么?

是朱三太子一家冤死的命,是沈天甫一家抄斩的令,是戴名世断头台上的血。文成武德,天下太平……

平三番,灭鳌拜,亲征噶尔丹……

功业甚伟。

“啪……”

拨算盘的手指忽然停下来,顾怀袖坐到了妆镜前面,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终于在鬓边找到了第一根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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