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对于景言来说，无非是最致命的惩罚。他怔在那里定睛看着眼前这个令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直到漆黑的双眸逐渐染上一层薄雾，他才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从未看清过他。

原来这场棋局，从一开始就是他输了。

于景言垂下眼眸，像是自嘲似的缓缓扬唇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便无声地落下了眼泪。

滑过颊畔的泪滴如同从他手中掉落的棋子，在这一瞬间，狠狠摔碎在地。

他想起十年前他曾对墨辞说，让他尽心尽力的为他做事，而且必须要生生世世不死不渝。当时墨辞是怎么回应他的？他还记得很清楚。

所以这一刻，于景言慢慢俯身，最终膝盖点地，跪在那里对墨辞低声应道：“好，我答应你，生生世世，不死不渝。”

……

出来内室后，于景言像是变成了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行尸，双目空洞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直到他突然注意到一个手脚皆戴着沉重镣铐的男人正低着头乖乖站在墨辞的寝殿外，他才恍恍惚惚地停下脚步。

他深知此人是谁，却还是仔细打量了对方。刹那间，他瞳孔震颤，神色间不由惊乱异常，滞在原地片刻后，竟猛然转身又回到了内室。

他盯住背身望着窗外的墨辞，攥紧掌心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才堪堪勾唇笑了一下，他的脸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角的笑容里更是透着无尽的苦涩和冷郁。

最后，他终究一句话都没有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用尽力气扶住身侧的门框，艰难地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后，墨辞便轻唤了一声门口站着的男人。对方闻声，立刻如同听话的傀儡般去到了墨辞身边。

墨辞捧起他的脸，从眼睛到嘴巴，他一点一点，慢慢地看着，直到看到眼眶湿润后，他像前几日一样，出声询问男人的名字。

寂静的夜里，男人仍是那句回答：“主人，我叫——燕云。”

第5章

时间一天天逝去, 一晃又过去了十年。

可这十年里，墨辞却没再笑过。

他是天下的王，拥有至高无上的尊贵, 所有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过去所遭受的凌辱和践踏早已如同那些被烧成灰烬的梅树, 不留一点痕迹。

这本应该让他觉得欢喜, 可是他的心不知从何时起早已沉到了深不见底的冷渊里，再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欢愉。

他依稀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父王身边的祭司说他生带祥瑞，面如神明，注定会成为这世间的王。

可是后来，他却亲眼目睹了翊国烽火连天, 尸横遍野……当时只有十岁的他站在那片由血肉堆叠的废墟上, 攥紧小小的拳头，却是无能为力。

如今他才明白, 原来做天下的王，是要用自己拥有的一切作为代价的。

那么燕云呢？他失去的是否比他要少一些……

这段时间, 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燕云, 甚至深夜从噩梦中惊醒, 他都会下意识翻身看向床榻边的那个位置，可那里空空荡荡, 冰冷刺骨, 再也不会有人将他拥进温暖的怀抱, 抚摸着他的脊背, 柔声对他说：别怕, 我在这儿……

十年, 整整十年, 那明明是一段很残酷的复仇之路, 可为何那般令他怀念？

有时，他也会痛恨自己记起那十年，便发了疯似的拿出匕首划破自己的肌肤，看着鲜血一滴滴落下，他的心才能获得片刻安宁。但过不了多久，他却又要记起。就这样，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然后再一遍又一遍的忘却。反反复复，永不停息……

他还清楚的记得多年前他和燕云的最后一面。

那时的他，根本就没有给他刻下什么奴隶印。他只是将他安置进自己的寝殿，秘密遣人为他治伤。不出半月，燕云的伤便好了大半。

那天夜里，墨辞坐在窗边，望着曾住过的那间幽室外泛起冲天的火光，他的眼睛不知不觉间便犹如浇了地狱的岩浆，一片血红。

这时，远处的风雪不小心带来几片焦黑的花瓣，墨辞将手伸到窗外，轻轻接住，可是刹那间，花瓣就簌簌散落化成了灰烬，让他一时竟分不清此刻到底下的是白色的雪，还是黑色的雪。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收回目光，轻轻闭了一下灼痛的双眼，然后转头看向床榻前的燕云。

后者垂着眼眸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准备好去做一个任他摆布的木偶。

这一刻，墨辞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燕云的心已经被屋外的冰雪冻僵了，而他，又何尝不是。

寝殿内始终一片死寂。

片刻后，墨辞突然暗叹一口气，冷声命令道：“过来。”

燕云闻声听话地走近他，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