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清冷，迎着于景言微微有些惊讶的目光，慢慢开口：“以前，你是长辈，我是晚辈，我一直都很敬重师父, 而现在, 我是君，你是臣, 以后也请你学着敬重我。”

他话音落下，于景言瞬间冰冷了面孔, 可片刻, 他就重新温和起眉目, 朝着墨辞走近一些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可这么多年, 我从未把你当作晚辈, 以后, 我也不想做你的臣。”他语气一顿, 浅浅笑了一下后, 便俯身贴近墨辞耳边, 低声说着, “我曾经提醒过你, 不要假扮太子殿下久了，就真的把自己当作他，如今也是，不要以为你坐在天子之位上，就真的可以掌控天下。”

听到这些话，墨辞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情绪变化，他再次转头看了一眼他送来的曼珠沙华，任由眼底被染上一片暗红。紧接着，他突然冷笑一声，看向他说道：“师父既然一直都记得我不是陈国太子，为何看我时却是满眼欲色？看来你对那位太子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此话一出，整个寝殿立时沉寂下来。

窗边有风涌进，扯起曼珠沙华的一枚花瓣轻轻颤动起来，不多时便缓缓坠落在地。

于景言目光深重，凝视着墨辞的那张脸看了片刻后，竟垂下双眸，慢慢后退了几步。

有蚀骨的凉意在心中蔓延，他始终都记得，他的墨辞早就死在了十多年前。

是，他生来丑陋，不得神明庇佑，但他是那样的英勇无畏，为了家国战到了最后。

而如今眼前这个如神明般俊美耀眼的墨辞，乃是许多年前覆灭的翊国遗孤。

十六年前，大陈君主和燕云的父亲谋和，双方率军攻打翊国。不到一年，翊国失去多座城池，直至王城被焚，举国覆灭。

那天，于景言亲眼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被陈燕的士兵扔进了乱葬岗，可是他却命大的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于景言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何会救下他，只记得那少年坚韧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不灭的光芒，如同最锋利的尖刃，一瞬间，便可穿透死亡。

当时的于景言为了能坐上陈国太傅之位，正暗中训练死士暗卫对付朝堂敌对势力，而这样的人，正是他需要的。

所以，他把他养在身边，教他写字，教他习武，教他谋略，教他杀人……只要是他开口，少年都会照做，而且从未让他失望。于是，他便将他送到太子身边，为他守护敬重的太子殿下。

后来陈国败给燕国，太子死在了烽火狼烟中，苟活下来的于景言便立下血誓，要为太子复国。

这十年里，他设下棋局，步步为营，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可他没料到，他的心却被困在了另一盘棋局里。

逃不掉，赢不了，永无止尽……

沉默许久，于景言抬起眼来重新看向眼前的墨辞，瞳眸深处幽寂晦暗，声音里也染了少许倦意：“当年的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你看不明白，我和殿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墨辞没料到他居然会与他解释，可他并不关心陈国太子和于景言之间到底如何，于是，他出声打断他：“师父心有七窍，向来看事情比我明白，所以这件事我想还得交给师父来做。”

于景言略感疑惑，微皱了眉：“何事？”

“最近我发现，我身边的人，从侍御到禁军，个个都藏着心思，正如师父所言，我坐在这至尊之位上，却并非真的能够掌控天下，因此更忌讳身边的人生出二心，这些人，我全交予师父，挖眼还是剜心，由师父定夺。”

听到这些话，于景言心中不觉一怔。这些人可都是他的心腹，和常明一样，都是他费心训练的暗探。

他不由得双眉皱起，神色凝重地站在那里看了墨辞一会儿后，沉声说道：“前不久，朝堂上有陈国旧部质疑你的身份，我已经将其除掉了，至于你说得这些人，我也自会处理，不过，再挑选合适的人进宫，并非易事。”

墨辞浅笑道：“我已经挑好了。”

于景言愣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心中翻涌。

墨辞看着他，面色平静，可字字透着杀意：“是我的人，大翊的人。”

短短几个字，于景言猛然惊住。

墨辞不再看他。他转过身，莹白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棵曼珠沙华，紧接着，他厉声喊道：“来人！”

“这花，孤看着不喜欢，带下去烧掉吧。”

而这时的于景言已惊得脸色煞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墨辞，整个人禁不住隐隐颤抖起来，下意识挪动脚步往后退去。

“师父。”墨辞突然出声唤住他，扫向他的目光如一把锋利的尖刃，无情地将他穿透。“你放心，即使你不承认是我的臣子，我也不会杀掉你。从今以后，师父仍是太傅，孤，和这天下，你都要尽心尽力的守护好，生生世世，不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