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齐谐志(69)
原来自己小时候,这样顽皮,这样好动,不像现在,对刀剑拳脚这些功法惰怠得很。
她们明明都曾是那样鲜活可爱的小女孩,只是为了大巫觋一句泥金镇丁亥年必有劫数,便要生祭一名六岁的女童给“老君”,泥金镇上千人,除了邹娴父亲,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公开提出异议。
大概人们心里想的都是,拿一个六岁女孩的命换整个泥金镇来年的平安,值得吧。
除了女孩和她们的家人。
祖父好像一夜愁白了头,他暗中数着家中不多的财物,无数次地抱着已经晓事的郭舒弋,说泥金镇只有他一个教书,选中的不可能是他的孙女,也不知他是在安慰孙女还是在自言自语。
而后梦中的画面流转,她见到了一根金色的签子,上面墨色“弋”字闪闪发亮——当年被选中生祭“老君”的六岁女童,是她。
于是祖父打算带着全家出逃,而年幼的她毫不犹豫地将计划告诉了另外三个同样六岁的小知己,原本的秘密逃亡变成了集体逃亡。
许家和夏家还好,问题出在邹家:邹娴的父亲因为忤逆大巫觋被扣在了石炭窑里,邹娴的母亲因病难以成行,邹娴不想离开父母,是邹母硬把她塞到了郭舒弋父亲的怀里,将她托付给了郭家。
三家人带着邹娴逃出了泥金镇,大概冬日寒冷,一路颠沛流离,邹娴又忧思过度,发了高热还缺医少药,最终死在了郭舒弋怀里。
那是六岁的她第一次那么近地接触到死亡。
后来呢?三家从泥金镇离开后各自逃散,约定再不联系,再不相见。但她的记忆里看不到,那之后的泥金镇,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6章 嫁娘(7)
(七)
忽然一阵头痛袭来,郭舒弋睁开双眼。
她以为会再度回到客店,但入眼的房间既陌生又熟悉,是夏家。
夏春莟守在炕沿,见她醒来,仍是淡淡,“可想好了,你真要替我嫁?”
郭舒弋揉了揉后脑,将头埋在双臂间,好像这样头疼便能够减轻一些,“当年被‘老君’选中的人是我,这是我的债,轮不到你还。”
夏春莟笑了,“这么说你是认命了,不再想着反抗‘老君’了?”
郭舒弋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看着夏春莟,“我们四个小时候有过约定,出嫁时要互相打扮成最美的嫁娘。我这些年在山上过,除了读书属文,旁的都不大擅长,你帮我梳妆吧。”
夏春莟微微有些怔愣,还是点了点头,拖过一张小凳子搁在屋中唯一的桌子旁,对郭舒弋道,“那你先换下这身道袍,丑死了。”
郭舒弋一向听话,解下腰间挂着的香囊笔袋等物什,站起来将外袍脱了,暗自摸了摸袖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自己的长剑——还好仍是卷轴模样,大概是方才她晕倒后,夏春莟扶她躺下时摘下来随意扔在了一边。
她坐在妆镜前,眼前的这张脸出乎意料的憔悴,几乎连她自己都要怀疑,过去的几天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夏春莟从聘礼箱子里翻找出一盒铅粉,熟稔地在郭舒弋脸上涂抹,郭舒弋觉得她涂得有些多,有些呛,忍不住咳了几声。
夏春莟没有好声气,“忍着点!不然涂不匀!”
郭舒弋立时噤声,忍到夏春莟将铅粉涂完,趁她去箱子里取香脂的间隙,才敢咳出声来。
夏春莟瞥了她一眼,没去管她。
郭舒弋胆子才大了些,插话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夏春莟沾香脂的手一顿,垂眸让人辨不出悲喜,“没有为什么。”
郭舒弋突然回头看着她,“不对,你为什么说我们欠了泥金镇的,你是不是知道,咱们走了以后,泥金镇发生了什么?”
一定有理由的。郭舒弋想,夏春莟一定是知晓了什么,才会那样说,难道泥金镇因为少了六岁女童的生祭,真的被“老君”降下了什么灾祸?
夏春莟目光闪躲,动作有些粗鲁地将香脂擦在郭舒弋脸上,显然不想回答。
郭舒弋叹了口气,大概动作大了些,夏春莟手上的香脂差点涂到了她嘴里,但这一次,夏春莟没有斥责她。
郭舒弋也没再问,看着妆镜中的自己渐渐美丽起来,她有些失神。
她觉得自己替嫁是对的,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见到大巫觋,甚至是“老君”。
在郭舒弋找回的记忆里,泥金镇的大巫觋名字叫魏建勋,也是泥金镇最大的石炭窑主,泥金镇大半数的百姓在他的石炭窑里讨生活,自然听他摆布。
郭舒弋的祖父,是魏建勋从外面请来的教书学究,常与他来往,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他对祖父和郭家一向颇为看重,郭舒弋小时候,还因为书背得好被他夸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