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晴(67)

叶蘅并不看她,只是垂眸不语。

殷怡晴又想了想,道:“同样姓薛,又是稚儿……只需一点恻隐,帮我这次,可好?”

叶蘅知道,她的话虽真假掺杂,但攸关性命之事却从不胡说。那孩子的确不该死,但玄凰教何其凶险,贸然前去不过白赔上一条性命。他开口,道:“时隔八年,你怎知玄凰教中一定还有千叶金莲?”

“这我倒是可以确定。”殷怡晴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何玄凰教对千叶金莲如此执着——此事只怕连你也未必清楚。我还是请教了师尊,方才知道一二。”她离开桌边,慢慢踱了几步,道,“玄凰教的教主历来都是女子,而每任教主辞世之前都会请示天谕,择定一名幼女继位,同时,上任教主会将毕生功力传与下任。如此代代相承,武功自是一任强过一任,但对于幼女之体,这份功力却太过强横,随时能夺了性命。因此,历代玄凰教主,皆是少年早夭。要想保命,要么散去这一身功力,要么以药物固基,而千叶金莲正是不可或缺的药引。玄凰教搜寻数十载方得此物,自然珍视非常。况且此药不过治标,若做长久之计,绝不会一次用尽,自断生路。所以我料定,玄凰教中必然还有千叶金莲!”

叶蘅听罢,心中五味陈杂。当年自己不知千叶金莲之用,任由此物被殷怡晴夺走,更拖延一月之久,岂不是将教主性命置于不顾?难怪当日教主会动怒……如此看来,终究是他辜负了玄凰教的救命之恩、辜负了丹威长老的训教之情。如今,他又岂能透露玄凰教的坐落,任由殷怡晴去动那关系全教命脉之物?更何况千叶金莲如此重要,玄凰教必不肯轻易交出,殷怡晴此去,必然凶多吉少……他权衡许久,终是未将这些顾虑说出口,只是皱眉沉默。

殷怡晴微微有些急躁,道:“我知道你不愿危害玄凰教,我只需几瓣金莲就好,能有什么妨害?这样你都不肯帮忙么?”

叶蘅心思极乱,一时也有些迷惘。他又想了片刻,道:“殷姑娘,道理你都对。”他长长一顿,接道,“但姑娘若还明白人情世故,就该知道,我是这世上你最不该找的人。”

殷怡晴一听,愈发急了,道:“若还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

只这一句,叶蘅心中惆怅顿起,纠缠出丝丝痛楚。八年了,她只是为了千叶金莲才不得不来见他。她漫不经心的致歉、轻巧平淡的谈笑,不过是为了开口求助所作的铺垫。她甚至从未想过,她还欠他一个解释、一句交待……这一想,他的心海顿起波澜,竟不由自主地动了气,生出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恼怒来。他闭目,只能以沉默压抑情绪。

殷怡晴望着他,苦笑一声,道:“你果然还在恨我……”

叶蘅的冷静与克制便在这一瞬崩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而恼羞成怒,还是因为种种顾虑和为难被简单归咎于爱恨而愤懑不齿,所有深藏的情绪如潮涌上,堵得胸口发闷、激得身子作颤,甚至连声音都微微发了抖。

“殷姑娘为何会觉得我会恨你?”他如此反问。

殷怡晴被这句话噎住了,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叶蘅的语调刻意放慢,将所有情绪隐在平和的语气之下。“殷姑娘,若你指的是八年前的事,那便多虑了。昔年,我为报仇入了玄凰教,所学所做皆是杀人害命的勾当。其中善恶是非,我亦清楚明白,只恨未能早早醒觉。离开玄凰教是理之必然,受净火地狱之刑是我自甘自愿,皆与姑娘无关。我在梅谷医治之时,听闻姑娘因此事遭受责难,本想为姑娘澄清,但无奈迟迟不见令师兄归谷。而我终究是客,伤愈之后也不好久留。若因此使姑娘为难、令姑娘误会,是我考虑不周。我离开之时,曾托令师弟传话道谢,一是为梅谷救治之恩,二是为姑娘点拨之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殷怡晴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一时怔住了。待她细细想明白那话里的意思,心上顿是空茫。她恍然一笑,自语般叹道:“这样啊……”

叶蘅无心看她的反应,沉声继续道:“今日我拒绝姑娘,是不想再牵扯上江湖恩怨。我经历许多,才得安宁。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容我乏善可陈地过完此生。”

听得此话,殷怡晴满心酸涩,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只得掩唇低头,以笑自饰。谁又知道,她才是这世上最想让他获得安宁的人。从他出梅谷,到定居此地,她一路相随。他身边所有的人,她皆一一调查。若有胆敢言行相伤者,她便暗中清除。她甚至杀光了这片山头所有的狼,只为他出入平安。在他目不能及之处,她陪他看过繁花绚烂,陪他守过大雪封山……她煞费苦心、不露声色,却只换来一句“高抬贵手”?原来她八年的愧疚和自责,她近乎怯懦的退守,竟只是她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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