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175)

  “毛球病过?”我不禁愕然。印象中,这只小浑狗堪比一只灵猴,上树下水欺负人,无一不精通。

  “李公子没有跟小姐提过?”

  “辰檐?”我心中一颤,问道:“怎么回事?”

  “那年小姐嫁去恒梁的当天,毛球就病了。连烧了两日不见退。那几天刚巧李公子在府上,见毛球病得奄奄一息,倒也未用什么良药,就凑在这小狗耳边说了一句话。说起来倒神了,李公子说完这句话,一个人骑马飞快走了,还说要去恒梁寻小姐你。毛球的病过了两天,就全好了。”

  毛球咧嘴朝我露出一个耀武扬威的笑容,我皱了皱眉,问:“辰檐跟它说了什么?”

  “我想想……啊,是了。”青桃忽然道,“李公子说,‘小毛球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就带着小怪和小毛球,去江山到处,走一走。’”

  辰檐,你以后,可不可以,带着小怪和小毛球,去江山到处,走一走?

  这个问题,我问过两次。

  原来你的答案,一直在这里等着我。

  不期然眼泪便落了下来。

  他去世后,我一个人握着他的手,在他的床榻边坐了三天,看着日升月落,看着风流云散。

  第四天黎明,我拖着铲子,在后院的竹林前挖了个坑。不愿看着他的身体在眼前腐坏,传说沉眠安息的人,才能安心轮回转世。

  我在前院找到那块断裂的岩石准备刻碑,却发现斜躺在花圃里德方形岩石早就凿好,上面写着“夫君李辰檐之墓”。

  我留着泪却笑了,想起初遇时,他硬说我是他的小娘子,想起被他骗去沄州,他拾掇着我嫁入李家。记得那时的他,亦是如这般,硬要我在石碑上也承认是他的妻,紧紧地抓牢一份情感,带着几分偏执,不肯放弃。

  我拂了拂石碑上的灰,不期然在左上角找到一行小字: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都幽。

  他至死,也都记得,也都念着。我仿佛看见了在等着我从长梦中苏醒的日夜里,他一个人踱步道院里,拿着凿子,一点一点刻着,时而想起当初的事,美好如碎金的回忆,他的嘴角会慢慢浮起笑容。

  蓦然间心底泛起一阵刺痛的温暖,辰檐曾经总爱持扇,宠溺地轻巧我的头,笑说:“傻小怪。”

  我拾起放在一旁的凿子,然后再右下方认真地刻下五个大字——愚妻霍小茴。

  辰檐,我离开后,独自去了许多地方。山河秀丽,天高云阔,我过得很好。

  可是我一直不敢回栾州,我想我终是害怕面对你的离开,哪怕你曾说,杀破狼的宿命注定流离,可是我不回,因为你会在家里等着我。

  转眼三岁春秋,往事成烟,而烟云不散。我沿水岸而行,绕过烟柳巷陌,毛球叫了两声,停住脚步,像是问我去哪儿。

  远处,风和与莫惜言的身影已然看不见。我蹲下身,笑着摸摸它的头,将它抱进怀中:“回家。”

  末章 陌上花(下)

  3

  回到栾州迟茂镇,时已入秋。

  毛球学着我,有模有样地在城阳的模样跪拜许久。那天,竹叶开始凋零,风吹过,翠黄一阵叶雨,响声若廊檐铁马。

  正午刚过的迟茂镇人声鼎沸,杂耍摊子,肉包子小铺,街门店面门庭若市。

  我给毛球换了个小铃铛,它叮叮铛铛跟在我身后,不时驻足观望这盛世的热闹,一双溜圆的眼睛里竟是好奇。

  街口茶店食谱,一家比一家喧哗,小二穿梭在食客间大声吆喝。我路过时,却瞥见食家的门口,一位老叟坐着门前小板凳上,他半眯着眼睛,秋天日头下,一副惬意的模样。

  见我再开他,他悠悠睁开眼,瞅瞅我,又瞅瞅毛球,忽然笑了,“姑娘,听我讲个故事吧?”

  低徊苍劲的声音,满脸深浅的皱纹沟壑,一副可亲的表情。单单写倚门栏而坐,便是群问穷通理,渔歌入逋深的旷达。

  “好。”我招呼一声毛球,在他旁边的席子上坐下。

  老叟眯着眼睛笑了笑:“寻常人听了我这故事开头,通常都说这桥段俗不可耐。”

  我不禁错愕:“老人家请讲。”

  “还是天下初定的时候,有这么一位俊朗少年,去京里的一户官家拜访……”他回头看看我,“也就是少年与官家小姐的故事,姑娘还听么?”

  我笑了笑:“听。”沉吟半刻,又说,“虽是戏文里用惯的桥段,天下事,却总不会尽然相同。”

  那老叟又笑道:“姑娘是明白人。其实这故事,也是听来的,讲故事的人,便是那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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