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176)

  我“哦”了一声,毛球也从我怀里抬起头,显出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老叟瞅瞅毛球,伸出枯瘦的手来摸它,毛球狠叫了一声,直往我怀里缩。

  “那少年人说,若有一天,看见一位漂亮的姑娘,便将这故事说给她听。”老叟道,“他还说,那漂亮姑娘喜欢穿烟色的衣裙,月白泛着些黄,她的身旁定然跟一只可爱的小狗,走起路来丁玲丁玲,长毛软耳,左右晃动。”

  街头杂耍摊传来一阵如潮的掌声,锣鼓喧天地响着。三四个稚童手捏着糖葫芦,往人群里钻。

  而我,在这烟火凡尘中,蓦然呆住,心底忽然想起辰檐临终前的话:我路过一家铺子,叫做“路过”,一人一凳一牌子,老板是位花甲老叟,姓何。

  “老人家可是姓何?”

  老叟挪了挪凳子,笑道:“路过天南地北,讲述东西俗世。姑娘唤我何叟便可。”他笑着,扯长了音调,声声弥漫在日头之下,“还是天下初定的时候,有这么一位俊朗的少年,去京里一户官家拜访……”

  那年花月静好,少年扮作相士,为官家小姐看相。

  这日他起迟,便抄近路从西苑翻墙入府。府邸冷清,水泛渚烟,他刚绕道内院,就听噗通两声,一个小男孩被麻绳绊入水中。

  少年人正要去救,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清灵如黄莺出谷的叫喊:“修泽!”

  只见一个身着烟色轻纱群的女子飞快跑来。那年的她刚及豆蔻,然而已然容貌倾城,她惊慌失措的神色,却透出几许傻气,见家弟落入水中,忙不迭跟着跳下水。

  女子不会水,却扑腾地十分卖力,将弟弟送到岸边时,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也身处险境。她茫然四顾,沉入水底前,却瞥到岸上的少年。那少年被她的清澈而惊惶的眼神看得一怔,方才反应过来,跳下水去救她。

  两人上岸后,女子呛了几口水便醒了,盘腿坐在原地,问少年人的名字。

  那少年年届十七,风流清毓地笑道:“李辰檐。”

  女子偏头想了想,折了旁边的芦苇枝,偏头一笑,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李辰檐”,三个字全对,她又粲然笑道:“不知怎地,你一说名字,我脑中便出现这三个字。”

  李辰檐笑了笑,接过她手中芦苇,在她名字上方又写了三个字“霍小茴”,他笑了:“你的名字。”

  霍小茴很是诧异,问:“你怎知道。”

  李辰檐神秘笑了笑,只道:“不可说。”

  芦苇枝上滴下几滴水,将二人名字一溶,竟似生生相连,密不可分,两人见状,脸不禁微微发红。

  良久,霍小茴又笑道:“多谢你救了我,要何赏赐?”

  李辰檐讷然看着她的笑,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还黏在额角,小扇子般的睫毛忽闪,一个坏念头骤然在他心底升起来。他偏头在她脸上一香,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要你嫁给我。”

  他本是开个玩笑,然而霍小茴的脸却越来越红,她抬手摸了摸刚刚被香的地方,滚烫似被灼烧,正要说话,却是一阵头晕目眩。

  “嫁……不,不行。”她的意识忽然变得有些迷蒙。

  李辰檐忙不迭扶住她,慌着问:“你怎么了?”

  她却道:“你人好,不是我不愿嫁你。”

  “我人好?”李辰檐挑起嘴角:“你怎知道?”

  “不知怎地,就是知道。”霍小茴勉力笑道,“可是我命短,又是妖,这一辈子怕是嫁不人了。”

  她身体中,似有一双手,将她的意识牢牢箍住,往深处拉去。她抬手紧抓住他的衣襟,姿势像只小猫一般,他心中忽然一疼,拍拍她的脸,笑着说:“小怪物,以后我娶你,保护你一生一世。”

  她抬起迷惘地眼:“真的?”

  “真的。”他点头将已经昏去的她搂在怀里,拾起地上的芦苇枝:“经年之后,我来寻你,以蒹葭为证,生世无转移。”

  何叟讲完故事时,暮色渐渐吞没了晚霞流光,一轮明月高挂在夜空,浅浅缺了一个口,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

  “他将这个故事告诉我。因为那时,他的妻子还没醒来。他说,也许自己已没有机会了,若有一天,我看见一个漂亮姑娘带着一只小狗路过,便将这个故事说与她听。”

  “他还说,那个姑娘的脸上有很动人的坚韧与诚善,那是他的妻子。”

  “老人家谢谢你。”我抱起毛球,起身道谢。

  刚走几步,何叟忽然又叫住我:“姑娘,你那玉笛和锦囊甚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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