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夜雪+番外(142)

作者:芳菲袭予 阅读记录

铜环叩门的声响入耳,将郭偕心底一汪愁水震出涟漪:世上之事,忠孝公私、节义情理,素不见两全,定要择一而取,实是愁人煞煞。

大门开启,便有乐声飘出。黄门道嘉王正独自听曲饮酒,郭偕点点头,习以为常:近时嘉王染上此一爱好,府中常时笙歌,倒对佛卷经书不再闻问。郭偕虽隐觉不妥,然知他是抑郁求纾,遂也未加劝阻。

一路径直去到后园,跟小径前行。方才入夜,黯淡的天光下依稀可见树影幢幢、假山嵬嵬,浓荫深处响着虫的鸣声。穿了两扇月洞门,眼前倏一亮——灯火通明处,一座三层楼阁傍水而立。

“大王便在阁中,已知将军前来,请您自行入内。”黄门言罢退到一侧。

郭偕驻足,细听头顶沉下的歌声:

“春尽夜长频宴会,霓裳一曲笙箫碎,含露杏花螺黛翠。当歌对酒春宵贵,散尽千金轻一醉,月落屏深霞帔褪。”

暗一蹙眉,跨入阁门,依黄门所指登三楼,彼处是一高台。当下一曲未尽,伶者数十人,正绕台歌舞。

在黄门指引下,来者悄然入内落座侧位,却无心欣赏什么舞曲,目光转向正坐,见褒衣博带之人侧身含笑向此举杯。郭偕自领受。

管弦声去,一曲终罢。

嘉王又敬来人,笑问:“郭兄记得此曲么?”

郭偕一忖:“似曾耳闻,却不记得确切。”

那人自得:“也难怪,本是嘈杂处偶然耳濡,加之小王对曲词改动过一二,郭兄一时想不起也是常情。”

经他这一提,郭偕倒生出几分印象:此曲本在外间酒楼听过,怪不得耳熟。

“郭兄以为,这词改得如何?”出言者目光灼灼,尽露期待。

郭偕内敛般笑了笑:“郭某一介武人,不通文词,不敢妄评。”

嘉王一沉吟,挥手屏退众人:“郭兄是以为此词不妥?”

他既也自知,郭偕便不再躲闪:“此曲文藻如何郭某着实不敢妄评,只坊间流传之词,以在下粗见,当是难以见雅,遂殿下还应遥见趋避,讳之如深,否则传将出去,难免与自添扰。”

“原是因此。”闻者一笑,看去并不以为意,“这般说,当年前朝后主尚作词,’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甚’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1),堪称艳绝,还不是广为流唱,至今为雅士文人闲来所津津乐谈?”

眉心愈紧,郭偕一字一顿:“后主是亡国之君!”

“小王不过一介闲王!”上座者眉梢一扬。

“殿下!”郭偕长叹一声,竟无言以对。

嘉王扶着座椅起身,行来步履蹒跚,显然已染醺意。

郭偕也站起。

“郭兄莫见怪,小王方才不过戏言。”执壶又为二人斟满,穆寅澈举杯再敬,眸光露讪:“不过言归正传,小王这些时日居宅静思,倒也新有所悟,纵我不问外朝事,一心只念虔诚经,却终究出不得这尘世去,时时克己复礼,仍是躲不过秽涎沾身,着实令人沮丧。好在前时静读史书,见了同为亡国之君的唐、蜀二后主,前者郁郁惶苦、时时念旧,终是横祸加身;后者日夜笙歌、乐不思蜀,却得善终!我闻来如得宝鉴,所谓人生苦短,得意不得意,皆须尽欢,以免岁月不复时,空忆韶华。”身微前倾,一笑露骨:“郭兄说,是么?”

温热带醇的酒气轻扑侧颊,郭偕搀着近在咫尺摇摇欲坠之人坐下,此刻看去,霞姿月韵,醉玉颓山。心似被何物撩拨了下,轻垂眸光:“殿下才俊,怎可与亡国之君作比?”

那人笑意更欢:“那陈思王如何?”

端起茶盏的手一顿,郭偕露正色:“殿下醉了,莫多戏言,饮盏茶消消酒罢。”言罢却觉衣襟一紧,便见才坐下之人半倚着他起身。

脸面相对,嘉王眸光流转,言似挑逗:“小王已不堪如是,郭兄仍要维护于我么?”

风拂袖动,夹杂着雅淡兰香的酒气扑面,教人猝不及防一吸入胸。暗定心神,郭偕微微侧脸,言出模棱:“护卫殿下是郭某职之所在……”肩上一重,回首桃花玉面已当前,倏然心悬半寸,言为戛止。

光生眼底,波荡眸心。面前人一顾一盼,水色流转间,便似隐手撩琴,乱人心弦。

夜风回暖,拂落高台帘帐。烛影轻摇,映照绕台袅袅麝烟。

“殿下醉了,早些回去歇息罢。”郭偕后退几寸,言淡语轻。

嘉王的确醉了,用过两盏清茶,依言去歇。

心绪纷乱,郭偕出了王府骑马沿河游逛,直至二更鼓声响,才知已逛至横桥,当下调转马头向梁门归返,由彼处穿内城返家也还须半个时辰,到时又近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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