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334)

  宿台于是一点头,去刑部找刘常去了。

  值房里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俱是不明程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倒不是这些人智计不佳。

  正相反,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是琮亲王府的亲信,两朝风雨走过来,就算官品不是顶高,早已修成人精了。

  奈何程昶此番用的是一套连环计,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谁也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早在田泽开始查布防图失窃的案子,程昶就疑上他了。

  那时田泽又不知道偷布防图的人就是云洛,为何要在刑部案宗上含糊其辞,隐瞒查案手法?

  只有一个解释,他极可能知道失窃的塞北布防图有异样——甚至,他也许知道这张布防图,就是陵王通敌的证据。

  刑部尚书刘常是个糊涂的,但辖着三司的程昶却极其清醒敏锐。

  田泽擅画这事刘常不知道,程昶却知道田泽是通过一副惟妙惟肖的人像画,确认了秦久就是窃取布防图的帮凶。

  程昶随后跟太皇太后打听,发现原来五皇子的生母宛嫔也是丹青大家。

  以至于云洛与阿久出事当夜,田泽让田泗来琮亲王府请程昶帮忙,程昶应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去。

  他故意拖了两个时辰。

  他知道云浠从广西房调了兵,有她在,他们都不会有事。

  但他要的是云浠和陵王起冲突,所以他不能去得太早,去早了,矛盾早早平息了,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只有把事情闹大,昭元帝接下来才会治忠勇侯府的罪,而田望安,作为主查失窃案的推官,才有可能把罪过揽在己身。

  于是果不其然,云浠调兵广西房的三日后,昭元帝以“缉匪不利”为由,把她禁足在家,程昶借着这个时机,查清了田泗田泽的来历,然后漏了个风给田泽,说昭元帝大约会追责忠勇侯府。

  云舒广对田氏两兄弟是有恩的,田泽得知这个消息,为了帮云浠或云洛洗清罪名,于是到文德殿上,说自己查案有失,兵部库房失窃与忠勇侯府无关。

  这桩失窃案本来就是陵王心中的一根刺,陵王见田泽要帮忠勇侯府揽责,便想重惩田泽以儆效尤,程昶随即顺水推舟,帮田泽求情,说办案查案难免会出差错,赏顿板子得了。

  也不知是不是父子连心血浓于水,昭元帝竟是不忍重罚田泽,于是应允了程昶的提议,赏了二十大板。

  否则这一切怎么可能这么巧——在皇权即将更替这样敏感的时机,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忽然到父亲面前求了一顿板子?

  不过是有人从中斡旋,然后正中此人下怀罢了。

  程昶早在去文德殿为田泽求情前,就在太医院安排了自己的人。

  他看着琉璃灯里晃动的烛火,问张院判:“我让你给田望安加的药,他吃下了吗?”

  “回殿下的话,五殿下已吃下了。这药于身体无大碍,就是要平白遭一番罪,眼下只是嗜睡,只怕再过一会儿就要起高热了。”

  程昶“嗯”了一声。

  这时,只听门槛一声轻响,宿台带着刘常到了。

  刘常在程昶手底下办事,知道三公子自扬州归来,就跟煞星似的,眼下他深更半夜被他提来御史台,心中怕得紧,则差没跪下跟他磕头。

  程昶淡淡道:“你去重华宫找陛下,就说田望安受过刑后,起了高热,让他去太医院看看。”

  刘常听了这话,不由一头雾水,正待问问三公子意欲为何,不料竟被大理寺丞打断。

  “殿下不可,若这就让陛下与五殿下相认,恐怕于大局不利。”大理寺丞参破程昶的目的,心下大震,一时间顾不上刘常在场,苦声劝道。

  程昶听了这话,神情纹丝不动,半晌,吐出两个字:“大局?”

  什么是大局?

  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吗?

  程昶站起身,步去窗边,看着远处重重宫楼。

  谁说他想要大局?

  程昶悠悠问:“宫中若有皇子认祖归宗,是不是要行祭天礼?”

  不等人答,他又说:“是个好时机。”

  这话乍一听上去莫名,可听明白的人心中俱是一寒,不待片刻,竟已全部跪下身去。

  值房里只点着寥落一盏灯,恰好将程昶阻绝在一片深影里。

  他独立在窗前,对月而站,可月色仿佛也是排斥他的,停在他面前一寸,再不肯施舍他分毫。

  于是那片暗影趁着这个时机,慢慢覆上他的衣袂,在他身上晕开一团又一团深重的纹,乍眼看上去,就像柴屏死的那日,溅在他锦衣上的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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