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酒(5)

作者:水中刀 阅读记录

正在床上发呆,母亲就准备好了早饭,牛奶、面包,还煮了两个鸡蛋。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程真就再没心思追究那是不是梦,跳下床就去洗漱。

东北的夏天和人们印象里一样短暂,整个城市还没热透,日历上的节气已是立秋。

立秋之后,程真就上了小学。

每天放学,校门口都聚着一群接孩子的家长,常青只在里面出现过几次。这仅有的几次,也要找个没有患者的时间,请假出来。好在学校离家不远,接送几次,程真就记住路,自己回家。

夏宇也在同一所学校读书。

出于某些考虑,常青没有联系夏思危。为了评副主任职称,她经常为论文的事请教他,接送孩子的私事,她实在开不了口。但夏思危还是通过儿子得知了实情,他有些不理解常青的选择,明面上却没说什么,私下让夏宇在上下学的路上“邂逅”程真。

夏宇和他父亲一样,没对程真多说半句话,每天早上等在楼下,放学时也约在校门口,一起回家。

有人陪伴,程真快乐极了,短短的一段路,他能把一整天的经历都将给夏宇听。

常青对他的话题不感兴趣,每次都像完成任务一样,听完就回到自己的学术上。母子俩在同一张桌子上,各做各的学问,程真每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抬头看见母亲专注的样子,也就学会把话憋回肚子。

夏宇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也是一脸公事公办,却不冷淡,程真能感受到,他是能听进去的。有时,他还会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让程真产生了极大的成就感。每到放学前,他都要精心组织语言,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幼稚,最好像个五年级的小学生,和夏宇一样。

他当然没有成功过。

其实夏宇对他的话题也不感兴趣,那些一年级的故事他早就经历过,再听一遍,只会让他想起那些又傻又可笑的回忆。但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那些傻故事,他从不感到厌倦,总是一字不落地听到家门口。

在他眼里,程真那个没完没了的劲头,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麻雀,一群。

虽然聒噪,却胜过无聊。

一回到家,程真就安静下来。

写完作业,他就找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翻来翻去打发时间。从解剖学到病理学,凡是带图片的书,他都不放过。那些抽象的切片图像,被他看出无数种具象的图案,像连环画一样。

许多年后,同学间流行一种叫“三维立体图”的东西,平面重复的图像里,隐藏着截然不同的图形。有些人看到头晕眼花,也窥不出门道,程真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当年看病理切片的经历功不可没。

除了图片,他对医书毫无兴趣,甚至对医生这个职业都没有好感。

他既不想成为母亲这样冷冰冰的人,也不想变成医院里那些平时对他客气,生病时落井下石、叫他“传染源”的那群“虚伪”的家伙。

程真也很少和楼下那些孩子玩,他见过他们抱团挤兑夏宇的样子,觉得他们讨厌透了。但他同时又很向往,远远看着他们玩丢口袋之类的集体游戏,心想,夏宇什么时候能陪自己玩这些呢?

他敲过夏家的门,开门的是那个年纪大得像爷爷的夏叔叔,连母亲都对他很客气,他从进门开始,就不得不注意礼貌。他们家比自己家里还安静,父子俩在各自的房间,看着各自的书,程真呆了一会儿,实在不好意思提出去玩的事,怏怏不乐地告辞回家。

一学期就这样过去了。

程真还记得,和父亲住在一起的时候,每年春节都很热闹。可那一年,母亲哪儿也没去,破天荒地买了许多菜,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做了一桌不好吃的年夜饭。他不敢问母亲,为什么不回去和他们一起过年,父亲是个不能在她面前提的人物,一提,母亲就要翻脸,好几天不跟他说话。

整个寒假,他也没去找过夏宇,一个人在楼下玩雪。他仰望着两家的窗户,在他们都能看到的位置,堆了个雪人。

两个煤球做眼睛,半截胡萝卜做鼻子,头上还扣了一只塑料桶。

可惜没过几天,街道办就下了清雪任务,人们挥舞着铁锹和推雪板,几下就把那个雪人铲成平地,和路边的积雪一起装上卡车,运走了。

程真沮丧得几天都没下楼。

这座城市夏天雨水多,冬天雪也很多,天气预报里动不动就提到“西伯利亚的寒流”,寒流一来,就要下雪。可无论寒流来了多少次,下了几场雪,程真都不想再去玩。

母亲教会了他查字典,他就在家里看书,渐渐觉得,书比玩雪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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