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处有水流(57)
又一声琴音,比刚才亮了些。
“这是re。”洛林远的指尖蹭过他的指节,“比do高半音。”他又移到“mi”键,“这是mi……”
他教得慢,一个音一个音地按,晏逐水的指尖跟着他动,琴音在琴房里断断续续地飘,像被风吹散的羽毛。阳光慢慢移到墙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教到“sol”键时,洛林远忽然停了。他看着晏逐水专注的侧脸——睫毛很长,阳光落在上面,投下细细的阴影,鼻尖微微翘着,因为紧张,嘴唇抿成了浅浅的弧度。
“够了。”洛林远猛地松开手,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又冷了些,像刚才的温柔都是错觉,“打扫完就出去,别总在琴房待着。”
晏逐水愣了愣,还没从刚才的琴音里回过神,指尖还悬在琴键上,带着琴键的凉意。他抬头看洛林远,对方别开脸,看着窗台上的枯绿萝,侧脸线条冷硬,像又竖起了防备。
“洛先生……”晏逐水拿出手机打字,指尖还有点抖,“您刚才说……教我?”
洛林远没回头,声音淡得像水:“随口说的。你以为弹琴那么容易?”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晏逐水身上,带着点嘲讽,却又不像真的刻薄,“再说了——”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晏逐水的喉咙,像在提醒什么,然后轻轻笑了,声音里带着刺:“想弹吗?可惜啊。”
“可惜你是个哑巴。”
这句话像块冰,“咚”一声砸进刚才还暖融融的琴房里,把琴音的余温都浇灭了。晏逐水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喉咙,指尖都在抖——那里是他无法发声的地方,是他最在意的伤疤,洛林远偏偏往那里捅了一刀。
他看着洛林远,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刚才的激动和喜悦被冷水浇透,只剩下难堪和疼。但很快,那点疼又被倔强压了下去,他挺直脊背,迎上洛林远的目光,眼里没了刚才的温顺,反而燃起了点小小的火苗——是不服气,是被刺痛后的倔强。
洛林远看着他眼里的火苗,心里竟微微一动。他本想用这句话刺退他,像从前那样,用刻薄筑起防线,可晏逐水没像他预想的那样低下头,反而抬起了脸,眼里的倔强像株在石缝里长出来的草,脆弱,却硬气。
两人对视了很久,琴房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阳光慢慢移到钢琴上,在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架旧钢琴沉默地立着,像在见证这场无声的交锋。
“愣着干什么?”洛林远先移开目光,声音有点不自然,“还不打扫?想让灰尘在琴上结网?”
晏逐水没动,也没打字。他走到琴凳旁,拿起抹布,却没去擦琴,而是蹲下来,开始擦地板——动作又快又用力,像在跟谁置气,抹布蹭过地板,发出“沙沙”的响。
洛林远看着他的背影,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捏着钥匙串,铜钥匙硌得手心发疼。他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不是故意的”,或者“你别往心里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向来不会道歉,更不会示弱,只能把话憋回去,转身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停,没回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像怕被听见,又像在给自己找补:“……擦干净点。别把水洒在琴上。”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咔嗒”一声带上门,却没锁——钥匙还在晏逐水那里。
琴房里只剩下晏逐水一个人。他蹲在地上,抹布攥在手里,指节都攥白了。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看向那架钢琴,看向琴键上的阳光,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确实是哑巴,他确实发不出声音。可哑巴就不能弹琴了吗?音乐一定要有声音吗?他在心里反驳,却无法说出口,只能任由那点委屈和倔强在心里翻涌。
过了会儿,他擦干眼泪,站起来,走到钢琴前。这次他没犹豫,指尖轻轻落在琴键上,按下了刚才洛林远教他的“do”——“咚”,琴音在空荡的琴房里响起来,比刚才更清晰。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然后深吸一口气,指尖又落下——“re”,“mi”,“fa”……一个音一个音地按,虽然生涩,却很认真。
没有声音又怎么样?他还有手,还有耳朵,还有心里的旋律。他能弹,他可以弹。
阳光落在他的指尖上,琴音的余温慢慢回升,在琴房里轻轻荡开。门外的洛林远靠在墙上,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琴音,嘴角动了动,没笑,也没皱眉,只是拿出手机,给张医生发了条消息:“复健计划再加一项——练指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