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星星永不坠落(68)
它们的光芒,不像城市里被灯火稀释后那般谦逊温吞,而是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锐利的璀璨,仿佛亘古以来就钉在那片墨蓝绒布上,冷眼旁观着人世的流转。江星哲看得有些出神,那些盘踞在心底的、关于秩序、规划和未来的精密蓝图,在这纯粹的自然伟力与亘古星光面前,似乎都显得渺小而又……微不足道。
隔壁的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极轻地推开。陆景年带着一身清爽的、混合着廉价香皂和自身体温的气息走了进来。他只穿了件工字背心和宽松的棉质长裤,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健康的色泽。
他看到江星哲还睁着眼睛,微微挑眉:“还不睡?认床?”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带着洗漱后的松弛。
“没有。”江星哲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在看星星。”
陆景年走到窗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啧,这鬼地方,雾这么大还能看见。” 他嘴上嫌弃着,却也在窗边的旧木椅上坐了下来,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床上。他很自然地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刚叼在嘴上,想起什么,动作顿了顿,看向江星哲,用眼神询问。
“抽吧。”江星哲说。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似乎连陆景年抽烟这件事,都带上了一种不合时宜却又莫名和谐的野性。
陆景年这才“咔哒”一声点燃打火机。幽蓝的火苗短暂地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随即被吐出的灰白色烟雾取代。他没有对着江星哲,而是侧头将烟雾缓缓吹向那道窗缝。烟雾与渗入的雾气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一同消融在室内昏暗的光线里。
“跟我以前想象的不太一样。”陆景年看着窗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这种……两个人跑出来的感觉。”陆景年弹了弹烟灰,目光有些悠远,“以前觉得,要么是亡命天涯的刺激,要么是花前月下的腻歪。” 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真出来了,发现就是……开车,看路,找地方住,吃饭,然后像现在这样,对着窗户发呆。”
他的描述粗糙又真实,剥去了所有浪漫的想象,只剩下旅程本身朴素甚至有些枯燥的骨架。
江星哲却微微笑了:“这样挺好。”
没有预设的剧本,没有必须达成的目标。只是在一起,经历着最普通的时间流逝。这种“无意义”的陪伴,反而填补了过往那些因激烈对抗、生死考验而留下的喧嚣与空洞。
陆景年回头看了他一眼,隔着缭绕的、即将散尽的烟雾,江星哲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很浅的笑意。
“是啊,”陆景年将烟头摁灭在窗台上那个充当烟灰缸的破旧瓶盖里,站起身,“挺好。” 他走到江星哲床边,没有坐下,只是弯腰,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却异常认真。“山里晚上冷,盖好。”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江星哲的下巴,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凉和烟草的余烬气息。那触感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星哲的心底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明天早上,”陆景年直起身,说,“要是雾散了,应该能看到日出。听说云海日出,是这里的一绝。”
“嗯。”江星哲应道。
陆景年没再说什么,走回自己的床铺,利落地躺下。房间重新陷入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在弥漫着木质香和淡淡烟草味的空气里,彼此应和。
江星哲重新看向窗外。那几颗寒星依旧在雾气的间隙里闪烁,遥远,冰冷,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而鼻尖萦绕的、那缕尚未完全散去的烟草味,则成了这片冰冷寂静中,最真实、最温暖的人间坐标。
在这一刻,星辰在天际,尘埃在指间。
而他,在这雾霭与星光交织的深山里,找到了比任何精心构建的秩序都更让人心安的——归属。
第56章 云海与天光
陆景年的话像一句谶语。后半夜,江星哲在朦胧睡意中,隐约听见窗外风的呜咽声变得急促,那无孔不入的潮湿寒意似乎也减退了几分。他蜷缩在带着阳光和皂角气息的被子里,睡得并不沉,意识浮浮沉沉,直到一抹异样的、过于明亮的灰白色透过眼皮,将他唤醒。
他睁开眼,房间里不再是昨晚那种沉滞的昏暗。一种清澈的、弥漫的光线充盈着整个空间,源自主宰那扇木窗的方向。
江星哲撑起身,看向窗外。
不,不是散了。是沉降。原本包裹着整个世界、吞噬一切的浓雾,此刻如同退潮的白色海洋,沉甸甸地堆积在山谷之下,形成了一片无边无际、波澜壮阔的云海。云层表面并非平整,而是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过,形成起伏的波涛和漩涡,在初升朝阳尚未触及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冰冷而神圣的、介于银白与铅灰之间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