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36)

通过监控,宁灼看到了自己在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经过一番确认,少年托着他的身体,一点点挪下了摩托车。

可他却并没有听宁灼的话,去“海娜”敲门。

——他朝着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大步逃开。

宁灼眉毛一拧。

闵旻在旁解说:“多聪明的小孩儿啊。他根本没搞明白你到底是来救他的,还是另一个帮派来黑吃黑的。”

宁灼不语。

闵旻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

自从把小孩强行从绑架犯手里抢来后,自己对他说的话不超过三个字,涉及的肢体交流也并不多么美好。

抄住腰就走不说,还有几次差点连车带他一起冲下悬崖。

从小孩的视角来看,自己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这不妨碍宁灼默默气了个半死,感觉自己舍命救了个小王八蛋。

他继续看监控。

逃出十几步后,少年的步伐却放慢了下来,直到完全停下。

他思考了十几秒,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走了回来。

他从宁灼腰间拔下了那只电磁枪,掂在手里,做了个沉思和回忆的表情后,单手拎到了“海娜”入口的火山岩前。

和这天外来物一样的巨大岩石相比,少年的形影是那样弱小。

他一点都没有犹豫,闭上眼睛,对准火山岩扣下了扳机。

灼热的致盲弹击打在了火山岩边缘,扯出瀑布一样耀眼的雪白光弧。

在漫天的警报声里,少年干脆利落地把枪扔出三米开外,双膝张开,双手抱头,背对着火山岩跪了下来,确保让里面的人第一时间确定他没有敌意。

他的眼睛微微抬着,盯着远处虽然昏迷、却始终不倒,把自己坐成了一座雕塑的宁灼。

宁灼的心像是被谁轻轻捏了一下。

他看出来了,小白不是真正懵懂无知的孩子。

他分明是知道危险的,他也猜到宁灼带他来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有跑的机会,可他还是选择回来了。

看完监控,宁灼没什么多余的表态:“人呢?”

“傅老大带他洗了洗,顺带也搜了一遍。身上是干净的,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追踪器之类的东西。他脖子后面被划了个口子——当然这点小伤跟你一比不算什么。我简单包扎了一下,傅老大给他做了好吃的,现在人在禁闭室。”

宁灼用目光询问她,为什么会在禁闭室。

闵旻坦然地耸一耸肩:“以防万一嘛。”

宁灼深叹了一声:“带我去。……不,把他带来。”

十分钟后,自称“小白”的少年被带入房间。

宁灼一眼看出,他身上穿着的是自己过去的衣服。

八成是傅老大拿给他的。

……妈的,他怎么还留着。

可惜这衣服对小白来说不大合身。

他发育得不早,并没有十三岁的自己那样高挑,头发刚洗过,是一款不大好打理的半长发型,发尾微微卷着,小绵羊一样,脖子上缠着一圈圈纱布,透着一层淡红的血色。

宁灼身披病号服,冷淡地开口询问:“叫什么名字?”

他轻轻地哼着自己的名字:“小白。”

宁灼没听清:“说话大点声。”

他乖顺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宁灼,口齿也清晰了起来:“小白。”

这是宁灼第一次看清他的全貌。

他愣了一下,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被绑架。

洗干净了的小白长了一副能卖出大价钱的样子。

今天他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但他的精神显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眼睛里带着点天然的、顾盼飞扬的神采。

这股精气神在死气沉沉的银槌市,是很罕见且珍贵的。

宁灼:“全名。”

小白:“就叫小白。”

宁灼:“爸妈在哪儿?”

小白口齿清晰、态度明确:“死了。”

他眼皮也没眨一下,尾音还往上跳着,显然是半分悲痛也不见。

宁灼:“那你之前和谁生活?”

小白娓娓道来:“阿倍野区七街的聚居区,和大家一起捡垃圾。一开始是妈妈带我,后来妈妈走了,就是爸爸带。爸爸死的时候,我已经能自己一个人活着了。”

“读过书?”

“捡到过一个学习机。广告很多,不过能用。”

宁灼哦了一声,低头摆弄着自己没什么血色的手指,在轻描淡写间提了一个刁钻至极的问题:“阿倍野区七街,那里的‘龙头’是谁?”

每个地方都盘踞着一些势力。

在下城区,常有一些瘪三混混组成群体,横行霸道,是一群最喜欢从苦命人嘴里夺食的秃鹫。

所谓“龙头”,就是这些混混的头。

这是他们的自称,但底层人更爱叫他们“蛇脑袋”。

“没见过,听说是个叫山口还是三口的人。他们从来不自己来,只叫‘蛇信子’来。……不过垃圾场他们也不太来,因为我们给不了多少钱,‘蛇信子’也嫌脏。”

“蛇信子”是下城区人对“蛇脑袋”的手下马仔的惯用称呼。

小白不仅有问必答,而且逻辑清晰,答案明白,并不东拉西扯地说些别的。

这一篇问答和试探进行下来,宁灼也没找出什么纰漏。

但小白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让宁灼来看,他根本不像在垃圾场里长大的孩子。

宁灼问:“绑架你的人,为什么要把你拉到农场去?”

小白:“我听他们说,想把我卖出去。”

宁灼冷了声音:“不对。”

小白:“……嗯?”

宁灼尖锐道:“那里是他们找好的落脚地。他们想要卖你,直接把你拉到黑市就行。”

宁灼有被绑架的经验,不得不在这种事上多想一层。

既然小白无依无靠,更没有亲人可以拿钱赎他,不直接转手卖了避免节外生枝,带回去干什么?

小白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啦。”

听他语气轻松,宁灼微微摇了摇头。

除非是报复,或是打算灭口,绑架犯不会把自己的意图和计划告诉被绑票的人。

小白不知道,也无可厚非。

宁灼观察了他的态度:“你一点儿都不怕?”

“当时怕。现在不怕。”小白坦坦荡荡,“当时我以为我会死。可现在是他们死了啊。”

宁灼望着他:“你倒是聪明。”

被夸的小白流露出一点骄傲的神气:“对啊,我很狡猾的。我中途趁他们有人去上厕所,把看着我的人从后头拍晕了,还跑掉了一段时间呢。……不过后来又被他们抓回去了。”

这一句描述倒是和宁灼初遇到他的情境对上了。

小白见宁灼似乎没有别的可问了,就主动凑了上来:“哥,我有问题想问。”

宁灼还沉浸在思考中,随口道:“嗯,你问。”

小白望着他,轻声道:“你痛吗?”

宁灼皱着眉,很疑惑地反问了一声:“……嗯?”

“海娜”的人,包括傅老大,都知道宁灼是靠一口硬气顶着的。

只要人没死,那就是没事。

至于痛不痛的,这问题太矫情,连宁灼自己都不会去想。

这样许久未见的坦诚关心叫宁灼颇不自在。

而且古怪的是,身体上的痛偏就在他问出这句话后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宁灼忍得面颊发白:“不关你事。”

“关我的事。”小白言辞恳切,伸手想去握他左手手腕,“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能让我来照顾你吗?”

宁灼翻手,毫不留情地扼住了他的手腕。

“细皮嫩肉的。”他紧盯着小白从稍长的袖子里露出的一小段光洁干净的皮肤,目光冷得像是带了小小的钩子,“……‘捡垃圾’长大的?”

宁灼手劲极大,握得太紧,小白的手腕因为吃痛而不住发抖。

奇怪的是,他仍然不逃不躲,直视着宁灼:“我没说我是捡垃圾长大的。我爸妈死后,是垃圾场的叔叔爷爷养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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