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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2)

作者:辣椒红了 阅读记录


青藻只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叫“妈妈”的人就低下了头。她啥都没叫,也没再抬头看任何人的脸。

妈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青藻叫她妈妈,见青藻没反应,站了会儿转身进了里间。花朵看看妈妈的背影,又看看青藻,迟疑了一下,转身进了妈妈进的那个里间。

围坐在一个矮小的方桌上吃晚饭的时候,除了青藻,其余三人也都沉默着。

饭后,青藻随花朵一起洗漱后,又跟着花朵一起睡在外间的一个板床上。床不算很宽,是用两只长条凳支了一块床板搭成的,没有床架,里边挨着墙,刚好能够和花朵一里一外睡下。花朵说她睡在外面把边儿,让青藻睡里面。

一直到脱了衣服上床关了灯,青藻觉得自己才开始正常呼吸,之前的紧张让她一直敛声屏息缩手缩脚,连大气都不敢出。

黑暗中,青藻听见花朵低声说:“青藻你咋不叫人呢。妈都不高兴了。”

青藻没吱声。

青藻从会说话起就只喊过爷爷奶奶,从来没叫过爸爸妈妈。

她叫不出来。

第2章 童年

豫北乡间,赤尾村。一个普通人家的四方大院子里,房西头茅厕旁两棵高大的枣树,把低矮的茅厕罩得严严实实。

赤尾村里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种着一两株果树,这些果树在那些饥荒年景里,救过不少人的命。但在那几年叫嚷着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许多果树也差点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割了。如今,果树像是觉出好光景一样,在庄稼人平静的日子里结出了密密实实的果子。

赤尾村最北边有一片杨树林,林子旁的一片低洼之处,因集了雨天的雨水,成了一处终年不干的水塘,塘面上聚着成片的蚊蝇,嗡嗡地罩着水塘,因为没有活水注入,水塘便阴绿地泛着死气沉沉的平静。一群鸭子聚在水塘一角,不时用嘴啄梳着羽毛。水塘里并无可食的鱼虾,鸭群便失去追逐的激情和嬉戏的兴奋,百无聊赖地浮游在泛着腥臭味儿的水面上,或者聚集在水塘边的岸地上,懒懒地啄着自己的羽毛。

青藻奶奶家的枣树,年年都结满繁密的大枣。奶奶每年都要把两棵枣树结的枣,挑拣出好的晾干存起来,等青藻的爸爸回来看青藻时才拿出来。

奶奶院子另外两边的院墙边还各有一棵苹果树和梨树。树都不高,但每年都挂果。青藻从三岁多时,就会操心替奶奶看家护院了。每到七八月果树上的果子成型了的时候,青藻会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树下,看着树上的果子,看没有多少云朵的天空,不时驱赶一下来树上落脚的雀儿。

多数时候,青藻总是一个人坐在树下。

村口卓家的秀荣比青藻大两岁。村子里比青藻大的孩子要么跟着大人去了田里,要么去了学校,只有秀荣不去田里也不去学校,因为秀荣要帮她娘带弟弟,去不了学校,也没法上地里。所以秀荣有时会背着弟弟来青藻奶奶家找青藻玩。

青藻也去过秀荣家,只是秀荣要帮家里干活,还要带弟弟,所以常常没空和青藻玩。青藻怕去多了耽误秀荣帮家里干活,便不常去。

青藻不去秀荣家还因为秀荣除了有爷爷奶奶,还有爹娘和弟弟。那次,青藻在秀荣家等秀荣去水塘边的林子里玩,秀荣爹在一旁唠叨秀荣:“你跟青藻比不成,青藻迟早要回城里爹娘那去的,你是只能在这村里的,你最要紧还是带好你弟,多帮家里干活”。青藻听了秀荣爹的话,不好再硬等着秀容抽出空来,就不做声地从秀荣家出来回了奶奶家。

青藻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有次问奶奶:“我有爹和娘吗?”奶奶摸着青藻的头,跟青藻说:“爹娘就是爸妈,爸妈就是爹娘。” 青藻似懂非懂。 青藻想问奶奶,自己的爹娘为什么不像秀荣的爹娘一样跟爷爷奶奶和自己住在一起,但青藻没敢问。所以,小小年纪的青藻,不愿别人跟自己提说起自己的爹娘,在青藻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是爹娘不要的孩子。青藻很羡慕秀荣总被她爹管束着呵斥着,被她娘呼来唤去做这做那的,青藻觉得帮爹娘干活比没有爹娘要好得多。

爷爷奶奶从年头到年尾总在操心一家人的肚子吃不吃得饱。除了爷爷奶奶,青藻还有一个叔叔一个姑姑,一家子人每天睁眼就要吃饭。爷爷奶奶除了尽力让青藻吃饱穿暖,便再没精力过问青藻心里想些啥,青藻也总是乖巧懂事地从不招爷爷奶奶烦,不跟爷爷奶奶说她小小的心里都想些啥,她觉着,要是爷爷奶奶也不要她了,那她就真没地儿去了。

没有秀荣一起玩的时候,青藻常常会一个人到水塘边的杨树林子里去,在林子的树荫下,青藻独自呆呆看着水塘里的鸭子,那些鸭子总是各自无聊地啄着自己的羽毛,青藻觉得自己和这些鸭子差不多一样。有时看够了,青藻会在林子里拾些枯枝败叶拿回去给奶奶做引火柴。

1981 年 8 月,豫北的赤尾村热的出奇。

眼看过几天就立秋了,太阳还是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从清早一露脸就灼得人浑身憋汗。

青藻不在家陪奶奶的时候,都跟着爷爷到生产队的菜园子去。爷爷是种菜的一把好手,生产队的菜园就交给爷爷看管。

爷爷每天一进菜园就不停点儿地侍弄那些瓜秧豆角茄子辣椒啥的,青藻就跟在爷爷身边,有时给爷爷搭把手,学着爷爷给茄子秧打岔,给豆角秧子搭架,大多时候是蹲在一旁跟地上的蚂蚁说话。

这天早上一进菜地,爷爷就为青藻摘了个支棱着茸刺的黄瓜吃了。青藻吃完黄瓜又看上了才小拳头大的泛着淡青色茸毛的脆瓜,爷爷说:“再等几天吧,现在不熟,没瓜味儿。”青藻知道爷爷说没熟就是真的没熟,不是爷爷舍不得,青藻就改要了泛着红光的西红柿。爷爷挑了两个熟透的摘了给青藻:“进棚里吃,让人看见了!”青藻钻进看菜园的茅草棚里,一口气把两个西红柿全吃了,小小的肚子就被撑得啥也装不下了。

已近晌午了。日头晒得人像瓜秧子一样泛蔫。爷爷一边用搭在脖子上的手巾呼扇着解热,一边对青藻说:“咱回吧,该吃晌午了。”

青藻今天不太想回去。因为早上跟爷爷出门时,青藻听见奶奶叮嘱爷爷早点回家,说青藻的爸爸后晌就到了。

头一晚上睡觉时,奶奶告诉青藻:“你爸要来接你回去上学啦。”

奶奶说:“回去吧,这个冬里你就七岁了,该上学了。”

可是青藻一点都不想跟爸爸回去上学,主要是不想跟爸爸去那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家。

虽然爸爸带那个叫花朵的姐姐来看过青藻一次,但还有个叫妈妈的人青藻不认识。奶奶说青藻出了娘胎就到她跟前来了,所以青藻快七岁了也没见过妈,更没叫过妈或娘,妈和娘的概念于青藻是一个空白,是一个不知所然的断裂带。

奶奶告诉青藻,她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是个叫什么合禾的地方。但青藻记忆的世界里只有爷爷奶奶这个家。

后来虽然爸爸隔年都会回来看青藻,可因为他总是回来看看,呆几天就走了,即不带青藻一块儿走,也不告诉青藻为什么不带她走,所以青藻对爸爸的概念也没有更多记忆。

青藻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要等很久才能见到爸爸,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时出现有时消失,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跟爷爷奶奶是一家人,还是跟爸爸姐姐还有从来没见过面的妈妈是一家人。

青藻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叫花朵的姐姐可以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自己却只能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她对姐姐花朵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因为那一次爸爸带她回来,青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没有秀荣的暖,也没有秀荣对自己亲。

青藻今天不愿意回家吃晌午饭,就故意在菜园里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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