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玉荷+后记(12)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我给你换的盆是很疏水的。放心,淋那点雨不算什么…植物很有韧性。噢,这不是瘤,这是花苞,要开花了…」

一定是、绝对是,哥哥很爱这盆满是刺的小东西,她才会在阳光不太够的窗台上,酝酿出花苞,准备展现最美的一面。

「…让妳突然背那么多债。」哥哥的语气有些惆怅,「我跟阿娟商量过了,妳的贷款由我们俩分摊。妳一个人在外生活…」

真的,错失很多。我从来没有主动接近他们过,一直专注在超现实的苦痛裡。

「哥哥和姐姐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我勉强笑笑,省得真的掉泪,「我也有工作,一百万的贷款不过是六七千块吧?我付得起。姐姐嫁人了,哥哥也快了吧?你们要为自己多打算啊…」

一直到回自己房间,我才允许自己掉泪,并且痛哭失声。

之九

真希望,有个老师或前辈能给我一点点指引。

不用太多,只要给我一点入门就好,让我能够知道怎么正确的使咒或仪式之类,而不是仰赖玉荷非常不靠谱的本能教导。

也许是哥哥姊姊的真实刺激了我吧。我开始反省,发现自己真的完全耽溺在自己的不幸中,总是觉得自己好可怜,别人不了解我不帮我什么的…还故作姿态的假大方,原谅这些恶待自己的人…

既幼稚又可悲。

看清事实吧。爸妈不管怎么对待我,他们已经将我抚养到成年。玉荷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让我活到现在,没有断手断脚。

我特别不该抱怨玉荷,他从萌发智慧到如今,不过十年有余,完全是靠朱炎那儿的原株继承来的一点点记忆,而且不怎么完全--那棵原株还是完整的植物,并不是花妖。

他自己都倚赖本能想办法升级,我还嫌弃他教导得太少?简直强人…强植物所难。

我应该靠自己。是的,我明白。但我还是很无力的希望得到一点点教导,台北的绿意真的太少,对我而言呼吸都有点困难,不是我的领域。

可这里,尽管不受父母的欢迎,还是我原生的家。我不容许那个仇视生命的死者,哪怕只是些碎片和渣滓,随便的糟蹋。

「我不知道怎么办。」轻抚着夏菫的叶子,我喃喃自语。

绿意,没有妳想像中的少,统御诸花者。夏菫很少有的、无声的回答我。

「我…我不是统御诸花者。」那是玉荷,不是我。「我只是个园丁。」

是的。我只是个园丁。看护爱怜每一朵花,每一棵植物。一开始可能只是为了保命吧…但绝对中立的植物,安静和谐的缄默抚平了我受创的心灵。

在每一片叶子里,我看到世界。在每一朵花中,我仰望到天堂。

夏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无数遥远的芳香随之共鸣。像是我还在花店、彩叶构成的小路,傲慢的玉荷镇守的、我破旧的小家。

我的领域。

在所有的人熟睡,万籁俱静的深夜里。我顿步,挟带着这股强烈馥郁的芳香,一口气将所有的邪恶和污秽粉碎殆尽,连一点渣滓都没有留。

然后?哈哈。我昏倒在地板上。

真的,我真的希望有个人能教导我。连怎么办到的、为什么办得到我都不清楚。简直是靠植物群的怜悯度日…这种感觉实在很不好受。

醒来我有点鼻塞、头痛,内里低烧的耗弱。其实这些我都习惯了…最少这个原生的家,那种腐朽令人痛恨的气息消失了。

那种气味退得很远很远,远到模糊不清。我能感觉到一点含糊的愤怒、恐惧和重创感…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

来找我啊。混帐。不要因为祭品很难啃就转移目标…那你之前对我的种种暴行算什么?我就是、我才是,你应该享用的祭品。

不要怕崩牙,来吧。所谓的冤亲债主,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仇视生命的死者,怯懦的死者。

来吧。到我这儿来。

天才濛濛亮,我已经收拾好了,捧着那盆有些枯萎的夏菫,悄悄的离开家。

让妈妈一直装病总不是办法。为了避免和我见面,她连晚餐都没吃,我并不想让她饿过早餐。

天色微亮的街道朦着一股雾气,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涉入荒野,悠远的栀子花香宁静,不像玉荷那样带着狂躁。

我的心,跳得好快。

半颓的孤坟之上,朱炎沉静的眸子倒映着残月的光,默默的看着我。

想过很多次,重逢时我该怎么跟她道谢,千言万语都不足以道尽。不是她的怜悯,我早已夭折。

尝试过许许多多次,但我再也无法踏上荒野的小径。这是神明的小径,我能踏入一次已经是奇迹。

「我、我…我还活着。」最终我还是只能艰难的说了这句。

「我知道。」朱炎淡淡的说,「而且足以呼唤整个城市的芳香涤秽…即使护法不在身边。」

「可是,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我求救似的看她。

「我举起武器的时候,也不会去意识怎么使用自己的手腕。」朱炎依旧淡淡,「妳不必知道。」

…其实我真的听不懂。

但朱炎没把我驱离,默默的听我说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可我发现,我总不断的提到玉荷。不管彼此有多少不耐烦和龉龃,这十年我们是灵魂绑定的。

最后朱炎叹了口气。

「当时…」她迟疑了一下,「情况很紧急,我不得不…给妳一个可能。这棵栀子伴我已久,我想即使是速成的花鬼,也不至太过危害…」她有些歉意,「我却忘了,虽然由我所播下种子,争着浇第一瓢水的却是人斩官。」

「人斩官是什么?」

朱炎无奈的笑了笑,「一个个性,不怎么好的傢伙。由人所植的植物,个性往往会类其主。像是妳所谓的『白玉荷』,应该类我。而『黑玉荷』,大概就类似影平…那个抛弃人斩官职责,归化成修罗的上司。」

虽然听得半懂半不懂的,但我想那个叫做影评的人斩官…恐怕就是黑玉荷的超级加强版。

「现在他谁都像也都不像了。」我嘀咕。

「是,我很意外。」朱炎露出一丝兴味,「植物有了灵识,很少有这么强烈的自我主张。短短十年,就从花鬼晋升成花精,或许还有成妖的可能。」

她轻叹一声,「恐怕很快的,他就超脱妳所能驾驭的程度。这是我起的头,不能推我不知道。」

「…没有他,我早死了。」我笑了一下,「凡事都有必须付出的代价。」

朱炎总是淡漠冰冷的容颜,柔和下来,害我有一点不适应。「就如十年前,我不能阻止妳折枝,现在我也不能阻止妳摘花、晒干,制作成香囊。至于妳那有强烈自我的护法,会畏于原株的香气,不至侵害过甚,那也只是偶然,非我所能控制。」

恶法亦法。现在我比十年前又更能了解这位严肃女仙官的无奈和不忍,所以我抬手摘花,发自内心的跪谢。

她静静的看着我,声音更温柔了点,「所有的『道』,究其根本,只是不忘初衷。」

其实我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我想,可能五年、十年,或者余生,我总是会明白的。

迈过荒野,就赫然到了捷运站。

这不知道该说是空间转移还是缩地术…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了。虽然高铁很快,计程车也没搭很久,回家我还是感到疲倦,非常疲倦。

但玉荷的表情…真的很好笑,让我忘记所有的疲惫。

「我已分枝别栽…谁也别想号令我!」他大怒,「就算是原株也不能!」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色厉而内荏」。

「您这么大尾…谁敢号令您?」我耸肩,「我吗?我是小咖中的小咖,哪有那个胆?」

这个实在太不植物,永远过度强烈自我的栀子护法,怒不可遏,不只一次命令我扔掉那个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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