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玉荷+后记(13)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我会理他吗?当然不。

其实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挺有趣的。我带着那个香囊的时候,他根本是强撑着不逃跑…我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甚至,会趁我去洗澡,想要偷烧那个香囊…结果香囊毫发无伤,他被反噬的烧焦半边,殃及本株。

我表面平静的架梯子去修整烧焦树枝…忍笑真辛苦,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

他跳脚、咆哮、威胁。但是被烧得头发七零八落,穿着洞洞装的玉荷,坦白说,气势没有,滑稽倒是一箩筐。

「我不会拿这个号令你。」欣赏够了,我才慢吞吞的说,「你记得吗?我是个园丁。我爱我所种植的每一棵植物…」

他逃了。

…咦?

这个反应实在始料非及,大出我意料之外。仔细回想说了哪些话…实在找不出让他转身就逃的字句。

他非常不植物的自我意识强烈,甚至强行挣脱两个植主的影响,自发性的融合,彻底拒绝任何干涉和号令,不甩我更不想甩母株。

我是很高兴他不像我…老天爷,我真不想看到自己的黑暗面实质化。但他实在太有个性,有个性到难以预测和暴冲。

难道开灵智的植物会有青春期?不然怎么解释他这种莫名其妙的举止?

但我的花园一片难堪的沉默。我猜植物群也对这个逸脱植物思惟的栀子花精只能哑口无言。

之十

像我们这种传统小花店,往往都是熟客在光顾,有的甚至是邻居。

附近都是老公寓,虽然防水工程很麻烦,但大半都有空中花园。有的属于顶楼屋主,有的甚至是整栋公寓一起分摊打造的。

这可是个大工程,因为五楼公寓并没有电梯,若是自己扛土那可真够呛的了。

或许,某些人类还深深埋藏着农耕先民的血,即使是水泥丛林的建筑群,还是渴望绿意和花朵。

这些老公寓的年纪比老板都还大,但当时的建商还很重视人命,非常坚固,方方面面做得极为扎实。年轻多了的新大厦已经开始掉外墙瓷砖,老公寓就是旧了点,经过许多次地震的考验依旧安然无恙。

若是抬头往上看,往往可以看到蓊郁的灌木和紫红色的九重葛,一整排的老公寓都是如此的空中花园。

他们有时来买草花,有时来订货,跟老板很熟了。

就是太熟,所以有时要「出诊」。

坦白说,客人都把花店老板想得太万能。说实话,花店老板也就是个卖花的,经手的花卉可以说形形色色,真能全部精通实在太为难人。但是我来了以后,老板高兴得要命,因为我是真正在种花的人,每次遇到「出诊」,就把我推出去。

其实草木会有的毛病不过就那几种,大部分是环境不适合,换个位置就差不多了。再来就是一些常见的白粉病、红蜘蛛之类的,其实用药只是治标,重点还是要植株强健了,这些毛病就很难造成大的危害。

但也有…我能力所不能及的。

万事万物,都有寿终之刻,植物也不例外。所以那个女孩哭得那么惨,我也只能叹息。

可惜了。听说在几十年前,这种裂瓣扶桑很常见,但现在几乎没有花农在种了。朱红如舞衣的花朵下垂,透出怯生生却娇嫩的蕊。应该被很爱惜的照顾过,修剪得适当而美丽。

但她年纪大了,衰弱了。粉介壳虫趁机袭击了她,几乎没有幸存的嫩枝。轻轻按在树干,其实她的根已经开始腐朽,只是硬吊着一口气。

「真的没有救了。」我很诚恳的说,「不,不是介壳虫,她只是年纪太大。」

「…这是奶奶种的。」女孩哭得很厉害,「奶奶最喜欢她…奶奶走了,我不要她也走…」

「其实,」我迟疑了一下,「其实有更好更美的扶桑。如果你一定要这种裂瓣扶桑,我也可以帮妳问看看。价格不会很贵的,顶多一两百…」

「不!」她痛泣,「我就要这棵!奶奶的灯笼花…」

我哑然。这不是一棵花而已。还有一种对亲爱的人的悼念,这竟然是这棵早该死去的植物,强吊住最后一口气的主因。

在我看来,是一种温柔的忍死和残酷。

妳寿终了,妳知道吗?我在内心,轻轻的对这棵衰老的裂瓣扶桑。

我知道。但人类太伤心。裂瓣扶桑微弱的声音在我心底回响。

沉默了一会儿,「救是救不活…但是,或许有机会阡插成苗,妳要从小苗养起,可以吗?」

女孩呆了一下,拼命点头。

我真是给自己找麻烦啊…但我毕竟是个人类,还是园丁。

所以我试图在几乎被侵蚀殆尽的衰老植株上,寻找尚有生机的枝枒…几乎挑不出来,唯一还有点希望的,上面几乎满满的都是粉介壳虫。

已经衰弱到不能耐受任何药物…而我个人也很讨厌农药。所以我耐着性子刷洗掉所有粉介壳虫,在一个透明的饮料杯钻孔排水,填上一半干净的土壤,消毒切口,插上赢弱的枝枒,在透明塑胶袋上钻几个小洞,将饮料杯罩起来。

放在花店明亮却不会直射阳光的角落,然后,等待。

我知道这不算很正统的阡插法,有的人会去叶或把叶子剪掉一半,减少叶面蒸发水分。但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做法…植物最强的地方就是地表唯一能够使用光能到极致的生物。

就算是阡插,他们依旧需要叶子行使光合作用,才不会太耗尽枝条原本的养分。

透明塑胶袋就是为了减缓叶面蒸发才罩上的,扎那几个小洞通风是为了不会因此发霉。

起码我这样做的时候,木本植物通常有八成的成活希望。

这对我来说,很简单,甚至没有花太多时间。但我却有一种怀念的感觉。

十年前,我也是如此栽下栀子花的枝枒。那时候我完全没有种植过任何植物,连土都是跑去花市买一小包的椰纤土--真的什么都不晓得,只是担心的浇水,看着他萎靡、落叶。

终究,他还是仙官的栀子花,生命力非常强悍。即使在一个无知的小孩子手上,还是顽强的扎了根,重新长出叶子,甚至凝聚出足以护卫我的花魂。

最初总是令人难忘的。他对我意义非凡,是我第一棵植物,在我眼前展现第一朵花。

或许性格恶劣,非常难相处。但也因为他挡在我前面,我才能活到现在。然后认识更多的植物,成为一个园丁。

「又弄这个,」老板皱了皱眉,「起码少赚一百五…咳咳…」他咳了起来。

「上回不知道是谁,白送了一盆芙蓉。」我嘀咕。老板也就嘴巴痛快,有回客人的芙蓉实在没救了,他假说要带回来喷药,结果订了一棵相同的芙蓉给人家。

但他越咳越厉害,脸都涨红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老板壮得跟牛一样。我在这儿工作三年,他连个喷嚏都没打过。

「老板…你感冒了?」我赶紧倒了杯水。

他好不容易停下来,有些疲惫的接过水,「阿灾,昨天回家吹了风吧。」

「酒喝太多吗?」

老板没好气,「酒是喝高兴的,喝到茫第二天闹头痛,哪里高兴了?」

也是。老板是个懒洋洋的大叔,白天喝茶晚上喝酒,过得非常随心所欲。他的人生就是为了活得高兴而存在,所以他做什么都有节制,很理智的马马虎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他没有怎么提过,老板娘也只来过两次。但从他们吵架的内容推测起来,会闹到分居,除了一直没有孩子,还有就是老板太「不思进取」。

为了活得高兴而写意,他不肯背贷款,守着祖业过日子。老板娘一直想做生意赚大钱,但连信用卡都懒得用的老板,拒绝卖掉花店,也不想在老板娘家里的贸易公司掺一股。

其实他对花店的生意也没什么兴趣,只是父亲开了花店,他就无可无不可的接着做。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