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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从盛夏夜开始(131)

作者:明石 阅读记录


无意识之中,他早就没把这个全甲兵视为“外人”,反而是与汪汪类似的、一种“陪伴”的存在。

也幸好有阿遥在,储轻缘的出行才没受阻。

城池的卫兵此前得到过交代,这全甲兵是宗主派来监视储轻缘的。既然有这家伙跟着,那储轻缘是跑了、丢了,或是出什么意外了,责任就不在他们了。

他们乐得少一桩麻烦事儿,于是十分配合地将储轻缘一行引至泊落族旧址的峡谷入口,只不过在储轻缘入谷前,给他手腕套上了一个定位器。

入口附近,同样的守卫森严,同样设置有磁场禁锢。

——果然如使徒所言,是宗主送给金丝雀的新牢笼呢……

储轻缘自嘲般地叹口气。

但走进入口后,就再看不到一个卫兵,眼前是一段狭长逼仄的隧道,光线昏暗到辨不清脚下。

阿遥将手电打开,走在前面开路,而汪汪庞大的身躯紧紧贴着储轻缘,嘴里还咬着他的衣摆。

储轻缘脑海中不禁想象,遇到危险时,自己站在汪汪身前保护这个怂狗的画面……

他扶住额头,真是太悲催了……

走了很长一段后,前方出现光亮,应当就是出口了。

储轻缘加快步伐,却发现脚下开始积水,越往前走水越深,渐渐没过小腿。

前方阿遥停了下来,背对储轻缘单膝蹲下。

——这是……要背自己?

明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全甲兵没再意会过储轻缘的想法,这会儿却又像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在储轻缘还没开口前就先一步行动。

储轻缘迟疑片刻,还是爬上了阿遥的背。

被人这么背着、身处隧道之中、脚下有潺潺流水,此情此景一时让储轻缘仿佛回到了温泉山庄,在水牢的甬道中,他也是这么被冯琛背着……

好似心头被狠狠敲击了一下,一股莫名冲动驱使储轻缘伸手,去揭阿遥的面罩。

……没有用。

那机械面罩仿佛焊在阿遥的脸孔上,与脖颈处的机械融为一体,根本揭不开。

“是你么?”储轻缘小声问。

——反正也没有其他人,反正如果真就仅仅是个全甲兵,他也不会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就只是这么一问……

储轻缘默默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却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第103章 萤火

阿遥毫无反应,继续前进,脚步都没顿一下。

一瞬间,储轻缘的心垂直坠落,深深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再去纠结为什么总不断想起冯琛,因为这是个无力改变的事实,他现在没有了忘记的能力,过往种种时不时翻涌浮现,而冯琛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过往。

——相爱也好、相恨也罢,忘不掉就忘不掉吧,反正此生都不会相见了……

……此生不再见……

想到这里,他胸口忽然尤如撕裂般的剧痛。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理性自制的人,可明明早就下定决心的绝别,刚刚他伸手去揭阿遥面罩的那刻,内心却分明是期盼,极度地期盼,快要疯掉地期盼。

长久以来,他压抑着思念,到如今,这思念翻涌挣扎,控制不住地破土而出,摧枯拉朽、崩溃决堤。

至此,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内心深处是多么地渴望再见冯琛一面。

面对冯琛时回忆起过去的痛苦,与现在想要见冯琛的渴望同样强烈。

哪怕只有一面,哪怕只远远地看他一眼。

可如今背着他的是彻底冰冷的机械躯体,再没有一点身体的温度,怎么可能是冯琛?

他收回手。

——只是自己的想念之情无处寄托吧……才会屡屡对着一个全甲兵产生幻想。

终于走出隧道,阿遥将储轻缘放下。

穿过出口处遮蔽的树荫,眼前倏忽明亮异常。储轻缘不由得眯起眼睛,待适应光亮后再次睁开,怔怔地看着眼前景象,惊叹得说不出话来。

东西两侧高耸陡峻的峡谷峭壁内,一条宛如玉带的河流贯穿南北,两岸成片的红枫林中有金色银杏点缀其间。透过树林,隐约可见远处绿意未退的山野,以及山脚下广阔无垠的麦田。

如此壮阔美丽的自然画卷,是储轻缘长这么大从未所见的。

他僵立在原地看呆了。

而汪汪则兴奋不已,围着储轻缘蹦来跳去,只等他点一下头,获得许可,就要冲向前方疯狂撒野。

储轻缘拍了拍汪汪的脑袋,道:“去吧。”

身形庞大的黄犬犹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去,跑到上百米远的河岸边又停下来,回头冲储轻缘这边张望,等他们跟上。

储轻缘他们脚下的浅滩是玉带河的支流,顺着支流走到河口处,那里有一叶小舟停泊在岸边。

阿遥快储轻缘一步,跳上小舟,解开绑缚在岸边木桩上的绳索,拿起舟底船桨,支在岸边等候。

——东西预备得还挺齐全的。

储轻缘暗想,也跳上小舟,坐到船头,阿遥就在他身后划桨。

这时节正是秋高气爽、不冷不热最为舒服的时候。和煦清风吹过,在平静的河面泛起波澜,一叶扁舟缓缓顺流而下,两岸风吹麦浪、稻香扑鼻。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储轻缘后倾身体,胳膊肘撑在身后,微微扬起头,感受着清风拂面,难得体会到无比的舒适安宁。

风将他额前的头发吹乱,他便趴到船沿上,用手对着河水里的倒影梳弄几下。

几个月来阿遥剪头发的手艺进步了不少,不再是狗啃的发型了,储轻缘还挺满意,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全甲兵此时边划船、边向两岸左右张望,很是好奇的样子,完全不像没有意识的机械物。

储轻缘现在可以肯定,阿遥与“动岛”上的那群行尸走肉截然不同,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瞬间,他的心又开始砰砰跳。

——到底是不是小远?如果真的是……

刚刚动了一点这样的念头,他就觉得胸口一阵揪紧。如果冯琛变成这副模样,他怎么能接受?已经伤痕累累的人,怎么能再遭此惨无人道的折磨?

恐慌感让储轻缘迅速掐断了自己的联想,转过头,专注于看两岸风景。

稻田间,有耕地的黄牛套着犁耙闲散漫步,几只兔子从田埂上跑过。远处,数幢农家小院零星散落,但是空无一人,没有灯火也没有炊烟,看得人心里空落落。

“阿遥,我想上岸瞧瞧。”储轻缘道。

阿遥听话地将小舟靠岸,跟在储轻缘身后,而撒了一路欢的汪汪一见储轻缘上岸,就迅速飞奔过来粘住他。

走在田埂上,看到两侧无垠的稻田里庄稼皆尽成熟,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麦秆。不知宗主花了多大的人力、财力才完成的巨大工程,现在却搁置在这里无人收割,太可惜了。

储轻缘推开一户农家小院的栅栏,鱼塘、鸡圈、菜圃一应俱全,凑近一看,鱼塘里还有几尾鱼存活,但鸡圈的鸡早就跑得一干二净。

进入屋内,见这座只有几间房的砖瓦小屋布置得简单却齐备,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甚至是床上的被褥都准备妥当。

手指拂过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陈设,储轻缘不禁思索,宗主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准备的这一切?

——如果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宗主仅仅是想利用“奉献”、获得神力以实现自己的野心,所谓“重建泊渃族的家园”不过是欺骗的谎话,他何至于要做到如此地步?

再怎么对宗主充满敌意,眼前的所有景象却都在指向一个结论——宗主重建泊落族的夙愿是真的,可他尽了全部的努力,却失败了,空有故土而没有故族。“奉献”的变异,看样子是没有好转的可能了,而那些变异其实是储轻缘造成的……

一时间,储轻缘的内心极度复杂纠结,今后到底该怎样去面对宗主,他完全不知道,眼下宗主是受困于战事暂时回不来,可他总有回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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