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哪怕他不是某某人家的公子，脱离了什麽不可望的背景，也依旧可以把自己的生活经营的很好。想想又觉得不对，陈西原这麽一身钢筋铁骨，就是被身下大厦高磊起来的。

也是多亏了好几个人加班，方案送过去的时候一切过程都很顺利，整个谈话不到一个小时。

被甲方公司的经理从大楼里轻声细语地送出来时，陈西原在车上正好醒过来。擡高椅背，打开车窗，正好能看见她从那边朝他走过来。

他还没完全从睡意中抽身，半阖着眼，看着她踏碎晨雾前来，好似仍然身在梦中。直到她走进，眉眼清晰，对他扬起胜利的笑，高兴地跟他说又签下一个合同。

陈西原把手伸出车窗覆上她的脸颊，迷蒙的感觉在那一刻变得真切起来，透着昨夜露深的凉。他的手延展到她的后颈，把人压过来，吻了上去。

褪去冰凉躯壳，他也不过是一身软肉，淋淋鲜血的凡人。

白杨挣脱他的手，嗔怪着怒瞪他一眼：“老不正经！”

他笑起来，笑声过后，轻说两个字：“上车。”

那一个月白杨开始忙了起来，着手準备项目的事情。那个公司规模算是很大的，也是她做过最大的一个相关项目，当然也是最后一个。

她的骨头本来都是要在酒里泡软的了，说好听点，是叫顺其自然。

然而命运或许还是眷顾她的。

那是项目结束以后，公司里的人不再热衷于庆功宴之类，都只是希望能能拿到手是实打实的奖金。

京华得知她忙完，又来找她。她似乎有了更加“高级”的活动，开始学做西点，尽管结果往往不尽人意，但至少每回都在进步。

她其实应该是要感谢京华的。八月的最后一天，方先生给她打来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晕乎乎的，不怎麽清醒，应该是喝醉了。但还是隐约报了一个地址。

于是正在跟她当学徒的白杨也被带着一起去方先生的所在。那是一家极隐秘的私人场所，京华和她被侍者带着往前，上去二楼，音色晦暗，隐隐透着些剑拔弩张的氛围。

在门口时，白杨就看见了陈西原。

他长腿交叠靠在一侧沙发上，面前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被起哄着端酒向他。很奇怪，隔着一段距离，她竟然还能清晰看见那小姑娘的羞赧和不知所措。

其实根本是没发生什麽的。

只是那一剎她忽然觉得恐慌，这种恐慌侵袭她的大脑，让她摒弃所有理智，上前，擡手，然后是一声脆响。

她的手隐隐发麻，对面的姑娘惊恐地看着她，又转头将那双泪眼对準了陈西原。

他嘴角还噙着笑，置身事外地看着这一场分明是因他而起的闹剧。片刻，他不疾不徐地开口：“杨杨。”

白杨看向他，手指颤抖，眼底猩红。

他从善如流牵起她的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手掌抚摸着那只刚打过人的手，轻声问：“手疼不疼？”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沉入谷底。

深潭一样的幽冷，覆灭她所有热焰。眼前的这个男人，哪怕训斥，哪怕争论，哪怕和她争吵痛骂，她都已準备好。

可是他说，杨杨，手疼不疼？

她所有的愤怒恐慌在他眼里只轻飘飘地揭过去了，他甚至似乎尤其喜爱此时的她。

白杨喉头滚动，带着欲哭而无泪的悲哀，视线扫向屋中衆人。他们的眼睛一个比一个亮，在幽暗灯光下，如同一簇簇磷磷鬼火，将她灼烧的遍体鳞伤。

分明都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她确好像看见他们的座位越升越高，高到模糊面目，高到她好似斗兽场里的一只驯兽。而他们是押注做赌的看客。

那一刻，过境野火将她本就不富饶的心山灼烧成一片荒原，剩下草木余灰，生死茫茫。掩含在繁花之下的，某些丑陋，尖锐的东西开始生长，吞噬她的血肉。

白杨觉得自己承受不住，必须要撕开一道血口。她擡起头，看向陈西原，嘴角生出一股陌生的冷笑，对他说：“陈西原，你也够髒的。”

下一瞬，杯中橙黄色的液体，尽数被浇到了他那张一如既往的英俊眉眼上。

她大步离开，心中摇晃着一个念头，滚滚岩浆吐露，烧着她的躯体遍体生寒。

从那里到春晖弄，刚发芽的东西已经开始开花结果。白杨回去那个他们的“家”，走进洗手间，那张脸上是被脂粉渲染过的浮华豔丽。

然而她只想到一个词，面目可憎。

她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多麽恐惧离开陈西原，在那个姑娘敬酒，而他笑脸相迎时。即便没什麽实质上的问题和错误，可那个女孩的行为，对自己而言无异于，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