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戈沉默，她不能否认自己并没有真正走进海娘子的生活。凡是同情，难免带着点高高在上的俯视。

“并不是，我其实也很痛苦。并不是我自己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但我也回不去，不仅回不去还要勉力生存。”柳戈为自己辩解。

啓点头，她没有掩藏自己的锋锐性格，不在意地解释道：“我可能说得比较尖锐。因为我们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女性了，都是带着同情和怜悯来到我们身边，但绝大多数都离开了。”

“黑渔海曾经发生过好多起爱情悲剧，一个天真善良的女性来到这里，她既温柔体贴，又智慧狡黠，然后有个海娘子动了心。她们在衆人祝福下走到了一起，不过很快就面临了现实的挑战。那名女性想回去，想重新回归富饶土地上的生活，她逐渐厌倦了这凛冽的海风还有满心扑在生活上的伴侣。”

“于是，她离开了，留下了那个海娘子独自继续生活。”

“这个结局可能并不悲惨，但是还有更多的海娘子选择了在伴侣离开后自杀。你看那远方的迷雾，有些海娘子会叫它为爱情密言，因为里面有时会响起一些海娘子的遗言。”

“不过我们出海时要是听到也从不害怕，因为那往往意识着我们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那些逝去的海娘子在引导我们归家，也许她们还在迷雾中等待着失散的爱人回来，于是一日複一日、一年複一年地在迷雾中重複着叙说爱意。”

柳戈不知道这个故事的主角之一是不是就是面前的啓，她看向身旁的啓，但是啓的面容还是那般沉静从容。

“你也在等那个人回来吗？”柳戈问道。

“不，这是没有意义的事。”啓回应了她的问题。

她接着开口道：“如果观察够了，你就可以离开了。留在这里，对你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柳戈点头，但并没有接受啓的建议。

“我会离开的，不是因为怕苦怕累，而是我始终觉得大家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也许有一天，我会再回来，但我希望那一天是我们所有灵魂解放的一天。”

柳戈说完便离开了，重新留给啓一个安静的空间。

啓没有反驳她，也没有耻笑她，她只是继续静静坐着，继续遥望着那远方的迷雾。

柳戈偶尔在路上会碰到当初自己帮忙过的那个海蚌珠。

她还是那样咋咋呼呼让别人帮忙带她去看渔海一号。

柳戈又帮了她一次。

“渔海一号是不是很美？”海蚌珠问道。

“当然，它那麽巨大，又很古老，像是一件艺术品。”

“哈哈，你好会说话。是的，渔海一号就是艺术品，我们靠它维生。我可不虚僞地崇尚什麽限量版奢侈品，渔海一号才是最棒的，有它在才能养活我们之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口。”

柳戈了然：“你确实不能随意下海。那麽像你们这样的生物是靠啓她们帮助吗？”

“对！黑渔海有一套默认的生存体系，我们会一代接一代养育年迈病退的海娘子，也会帮扶所有像我一样没有足够生存能力的生物。”

“乌托邦？”

海蚌珠不懂乌托邦是什麽，但她偶尔听见过人类说乌托邦这个词，不过海蚌珠觉得黑海幻境中聚集着的她们远远高于乌托邦。

于是，她说：“比乌托邦更好更完美。”

柳戈笑笑不说话，海蚌珠这麽觉得是有道理的，因为她是这个社会体系中被帮扶且受益的一方，可是如同啓她们需要付出和战斗的一方真的会毫无怨言和心甘情愿吗？

大概其中总有一些不同的声音，但是这并不影响这个社会体系的运转，因为她们的统领是有大爱的藻。

柳戈在半个月后找到了藻。

“藻，您把这里管理得很好。”

藻操纵着海藻屋变幻了形状，她的栖息处化成了一座圆形高台，一个小小的蚌壳睡在上面晒着太阳。

“为什麽这麽说？”

“我跟着人鱼摇出过一次海，出海真的很苦，海水冰冷地像是要渗进骨髓里，但是摇跟我说海娘子们通常除去生病外不会休息，她们会一直一直出去捕捞克比，直至她们坠入深海或是年迈病退。”

“我曾经要求我们一周至少休息一天，但是她们有自己的想法，我后面就不再阻止了。”

“为什麽？”柳戈想不通她们为什麽这麽顽强和有意志力。

“因为她们都受过伤，如果让她们停下来，有些会不安，有些却会恐惧。只有在海上，只有捕捞到克比，只有不停帮助救济自己的同类，她们的灵魂才能得到安宁。”藻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