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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蝴蝶(2)
作者:羊星信号满格 阅读记录
后来,在八十年代的春风里,他又在襁褓之中,带着一颗磨不下痕迹的灵魂,随着母亲去了广州、义乌、香港之类更远的地方。
他长大之后,每每倚在窗台边,听年老的母亲语无伦次地说起这些泛黄的往事,便常常出神地想,是否正是由于这样蓬草一般漂泊不定的幼年,才注定他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在心灵与□□的双重境遇里,必然要经受无数流浪与漂泊的磨难。
他不愿想起,他又每每总是想起,在那些无尽的梦魇一般的磨难之前,他也曾拥有过安宁的美好,也曾有过短暂的歇息。
非要说的话,许敬尧觉得,那短暂的时光,倒像他这一场颠沛流离、起承转合的故事前头,貌合神离的一首开场诗。其最大的作用,不过是将听衆们镇住,如同丛林中星罗棋布的捕兽陷阱中那一点吃食,不过是一切痛苦之前,美好如幻境的一场梦。
那一点点的美好啓航于他三岁的某一天。
许敬尧徘徊在记忆之海的边缘,窥见那天他一睁开眼,发现身边早已不是熟悉的景象。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觉得身边传来轻微的颠簸,就如母亲温暖的怀抱。
他忽然被父亲抱起来。
那一刻,他看到一大片泛着光芒的水,没有边界,没有厚度,像一张细薄的纱,织着浅浅的梦,仿佛随手轻轻一触,就要不可避免地碎成千丝万缕。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那是什麽?”
“那是大海。”
父亲的面孔,在清晨的阳光中模糊得似熟非熟,逐渐失去了辨认的意义。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再也没有见过父亲。这个角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母亲对父亲的消失绝口不提,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他便也不敢随口去问,渐渐地,竟也不以为然了。
记忆在此闪烁出耀眼的强光,教许敬尧终究在痛苦与病态的欢愉中闭上了眼。
可是父亲啊,他以一种近乎精神自残的态度想,他那熟悉而陌生的父亲,就如一株种在角落中的铁树,在沉默了十五年后,又大张旗鼓地绽放起来,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
父亲提着箱子的身影,如此越行越远。
母亲没有留恋,只是低着头,把他领到一片居民区里。
那片地方的尽头,有一座平凡不过的屋子,外面陈旧,挂满爬墙虎与青苔,内里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许敬尧笼过额上碎发,放轻,放轻,如同母亲每次抚摸自己头顶的动作。
那是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记忆里最温暖的避风港。
在那条小巷里,他留下太多童年的回忆。折纸飞机的,同人赛跑的,捕捉蝴蝶的——很奇怪的是,那些童年回忆的珍贵,便珍贵在都是从母亲指缝里偷来的。
是的。许敬尧记得,印象里的母亲,像一把精细的孔明锁,日日皱着一对纤细的眉毛,每天都紧紧地把守着门,不许他离开计划一步。
于是在那些散发着潮湿气息的炎热时光中,在那些背不熟英语单词的窒息感中,他可以躲在没有门锁的房间里,一个人坐在床边,静静地盯着墙上的时钟,整整两个小时一动不动——说不出难过,也谈不上挫败,只是不想动。
整个房间里死一般的宁静,连蝉鸣声也听不实在;接着是耳鸣,长久的耳鸣,捂住耳朵,世界就变成警报声的世界,他望紧了那方小小的、被窗玻璃镀上了黄色滤镜的天空,错觉那里马上会飞过一连串直升机,像电视里演过的,会投下炸弹,让他下一秒就尸骨无存。
许敬尧察觉小臂传来一阵刺痛,勉强低下头瞥一眼,才发现自己正本能地用右手死命掐着自己那一方苍白皮肉,修剪得圆滑的指甲留不下血的蹤迹,只能留下一阵又一阵余韵悠长的痛——三十年前那小小的房间里,小小一点的许敬尧同样如此做着,半是痛苦、半是欢愉地想,死,或许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但他还不能死。
太小了,连主宰自己生命是否存在的权利都没有。
后来,两个小时过去了。
他垂着眼眸,在潮湿得好像伸手就能拧的出水的空气中,起身去开窗,又在那一刻,好巧不巧地低头看了一眼。
也就是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了她。
第 2 章
在那道窄窄的窗缝中,许敬尧低垂着眼,看到她穿着崭新的花裙子,扎一条短短的高马尾,像一只小小的蝴蝶,从世界的这一头,一直飞舞到世界的那一头,满漾着欢声笑语,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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