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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蝴蝶(3)

作者:羊星信号满格 阅读记录


——天堂。

那只花蝴蝶飞了多久,他不知道,只知道看得呆了,好像脚底生了根一样。

直到母亲轻轻敲了门,叫他去吃饭,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窗前。

那时他忽然发觉自己手指尖痛得陌生,再定睛去看,原来不知何时,早已啃得血肉模糊。

一开门,便看见母亲坐在饭桌旁,有一下没一下地织着围巾:大红色,为他冬日备下的。

窗外的花蝴蝶笑了,笑声如同来自天际。

他微微低着头,双眼却不由自主地向上瞥去。

在碎发的缝隙里,他看着母亲轻轻蹙起眉头,说哪里的野孩子,临开学了还这麽淘,家里没有大人的?接着又转过头来,担忧地看着他的双眼说,没有打扰到我们囝囝学英语吧?

“没有。”

许敬尧察觉出自己左眉处肌肉神经质地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撒谎,然而因为那只花蝴蝶,他甚至也不觉得很心虚。

母亲或许在看着他,但他低着头,用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那道锐利的目光,装作看不见。

他只是想,什麽时候可以见上一面呢,那只花蝴蝶?

母亲也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吃饭。

那时,他最向往的是上学——上了学,可以在学校,学习,或是玩耍,都无所谓,也就不必待在家里。

那个最闷热的夏天里,他在母亲留意不到的地方日複一日地心算着倒计时。

可是,他没有想到,母亲第一天送他上学,竟然牵着他的小手,一直走进了校园。

许敬尧记得,他很诧异,说妈妈,你怎麽也进来了?

然后他看见,母亲脸上绷得紧紧的,好像一块冻豆腐,白,并且扁平。只有看向他时,才似乎略略地有些融化。

母亲说,我来做老师呀……

他一惊,接着已经走到教室门口。

母亲擡起一只瘦而苍白的大手,像噩梦里那些只在深夜里出没的、会吃小孩子的巨人一样摸摸他的头,说快进去吧,别让老师再催你。

他懵懵懂懂,说那你去哪里?

母亲沖他淡淡地一笑,像是生生挤出来的,说我去找你们校长,签入职合同……

他就那麽戳在教室门口,看着母亲优雅的身影渐行渐远。

不知为何,他记得很清楚,母亲那一天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裙,裙子合体,含蓄地勾勒出母亲年轻而略显单薄的身体曲线,远远地看,好像一轮水中明月,轻轻一拨,就会破碎成一地玉屑,再去拼,拼得再完美,也不是曾经那轮月了。

但在当时,他只是觉得,终于可以离开母亲的视线了——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他走进教室里,看到一群小孩子在打闹。

那时许敬尧多少是有些高兴的,却更多的是怯懦。他没怎麽和同龄人说过话,看到几个孩子不约而同投来的、好奇的目光,他甚至窘得想逃。

不止是“想”。

事实是,他是準备要逃走了,如果不是有人拉住他的衣角,问他叫什麽。

许敬尧心中带气,然而一转头,看到来者的那一刻,他觉得心也空了,世界也空了。

在他面前,那只小花蝴蝶——哦,不,今天是黄蝴蝶——笑得灿烂。

她长得很小,又被鹅黄色衬得雪白,在他面前半仰着脸,又问一遍他叫什麽。

他受宠若惊,几乎不敢呼吸。

小黄蝴蝶拉着他,拿笔尖锐利如剑的新铅笔,在田字格里一笔一划留下痕迹。她笔迹那麽幼稚,留下的三个字却带着时代早已丧失的书卷气。

陈幼梧,她笑着说,好听吗?我外婆起的名字。

太优雅,太书卷气,不像是属于六七岁垂髫顽童的姓名——

但,他想,“许敬尧”,不是一样吗?

也许一切早在冥冥之中注定。

陈幼梧,许敬尧,兴许姓名便注定,他们的故事,永远不会是儿童间嬉笑打闹、印成带拼音大字又穿插在插图间的故事。

那种故事他小时候没怎麽读过,许敬尧回忆想,三十多年前,母亲连识字材料都为他预备的是时政报纸。

许敬尧后来也想,那时她怎麽会对他如此关照。那个小小的、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住的鹅黄色身影,就像一颗小小的太阳,温暖着他冰冷而怯懦的心。

一温暖,就是整整十三年。

那天,她拉着他作了同桌。

她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叽叽喳喳地不停说话。他只是端正地坐着,一点也不敢动,眼神在她全身上下跳来跳去,紧张得连鼻尖都在冒汗。

后来他知道,她就住在他家楼下。他在家练琴或是念书,她也可以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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