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只是出于习惯的呼唤，或许只是因为已然站在了黄泉路口而隐约见到——逝去的亲人。

但，周懿却似乎动了心。

他的妇人之仁啊。

他的心随着喘息声隐隐地发疼。

周懿抱起商洛，用左手急速地蹭着她的背。感觉到她胸中积郁的血，周懿扶住她的肩，挥起左手拍打着她的背。

一拍上去，他才知道商洛是多麽的瘦啊——瘦得只剩骨。

唯恐伤了她的筋骨。他松了点力，又再次连击数下。

倏的，一口淤血喷洒在了开满碎花的被子上。

商洛拧紧的脸终于舒展了些。

血色泛开……

见她恢複，又怕她不适，周懿收回抱住她的臂，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

商洛呼吸均匀了些，睡着了。

周懿看着他，不知怎的，竟偷偷得微笑起来。

他的妇人之仁啊。

重逢

“姐姐，我在地底下好冷啊，你可以给我建块碑吗？”

“姐姐，我找不到我哥哥了，你可以帮我找找吗？”

“姐姐……姐姐……商阙姐姐……”

“我不是商阙……”商洛猛地坐起身，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我不是商阙，我不是商阙……”她惊惶地嗫喏着。

月薄如水，烛已吹熄。

除了月光，周围只有黑，但并不暗。

商洛回过神来，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没有生满刺的棘，没有荒凉的秃坟，没有沾满泥泞的赤脚，也没有向她伸出的血淋淋的手。

或许……或许只是一场恼人的噩梦罢了。

突然，窗帘后钻出一个人影遮住了月光。

“洛，我是商羽……”那人探近床边，拉下蒙面的黑巾。

商羽是商洛的未婚夫，北商第一才子，学识广博，尤长诗赋。那篇撼动商国文坛的《洛引》，仅仅是商羽对商洛某一次的告白。

商羽蹲在商洛的床边，月光照在商羽的脸上。商洛看到他右脸的伤疤。

“洛……”，见商洛有心疼他的意思，商羽却向后躲了躲。

“洛，情况紧急，我说完就走。你可不可以委屈一点，接近那个周懿，让他爱上你？”

见商洛眼里闪烁着疑惑，商羽又补了一句：“利用他的爱，我们合力除掉他。洛，我走了。”

语毕，商羽拉上黑巾，“记住，让他爱上你！”

话音未落，商羽已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宫门推开，晚风信步袭来，残月掺和着夜，吐出一地的寒凉。

成烽快步走了进来。

成烽是周懿的心腹，亦是他毕生的知己。

“我让你查的事可都查清楚了？”周懿放下手中的书，擡头看向他。

“已经查清了，商洛是北商唯一的嫡系公主，商璟是她的亲哥哥，兄妹二人感情极好。伐商一役前，商璟率使团出使北匈奴。战争开始后，他才刚回国。更何况，我已经派密卫暗访北匈奴。当时，商璟所在的使团遭受意外扣留，信息通讯全部中断，一整年都杳无音信。这也是为什麽当时他不在战场、而在内宫的原因，他急着要见妹妹。所以。除非商璟的叛军保持着某种连密卫都侦查不到的秘密联系，否则他是不可能参与甚至指挥这场叛乱的。”

“刚才你说商璟所在的使团被意外扣留了，知道是什麽具体原因吗？”周懿微微皱眉。

“具体还在查。只是……”

“只是什麽？”

“扣留使团，貌似不是匈奴自己的意思，我估计有人从中作梗。”周懿的眉皱得更紧了。

“陛下您想，近年来气温骤降，北匈奴的牧草已连年欠收，冻馁频繁，民不聊生。于匈奴而言，与北商交好，以获取更多粮食与牧草定可解燃眉之急。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扣留使团而与商族交恶……”

“百害无一利，”周懿自语道，“匈奴总不会蠢到拿国运大计开玩笑，所以一定也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支持着他们。”

“况且，北商皇帝貌似并没有对扣留一事做出任何反应，匈奴也不能再向西域求援，所以，支持匈奴的力量很可能还是在北周内部。可既然北周皇帝愿意支持匈奴，那他又何必指使匈奴扣押自己的儿子呢？”

“商璟和皇帝关系怎麽样？”

“商璟是嫡长子，又文武双全，商王自然会将他立为储君。”

“那……”周懿抚了抚身旁小松盘虬的枝干，“成烽，你再去查一下北商有无威胁皇权的力量。”

“是，我这就去，”成烽急待转身。

“等一下，你调查过商洛了吗？”

“查过了，她一直病着，应该对叛乱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