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哭泣着点头，匆匆走来的脚步又猛然顿住，挂着泪珠的眼睛犹疑地望着主人。

主人嘴角上扬，像晨曦中突然绽开的花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主人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

女人终是走上前，伸出的双手轻轻握在了主人的手上，干枯细瘦的手附在主人细嫩白皙的手背上，有着难掩的衰败气息。

女人淡淡收回手，“曼曼，你终于记起我了。”说着依然垂泪。

主人笑着，“妈妈，我想剪头发。”她的手拂过长发，“好久没剪了。”

那未干长发上的水滴甩在我的身上，冰冷的凉意让我的灵魂都想打个激灵。

女人失神地望着这头黑亮的长发，“是啊，好久了……”收回就要抚上长发的手，“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女人拿来了剪刀和梳子。

我从未见过主人这样充满生气的模样，甩了甩剪至胸前的头发，满脸轻松笑意。

“你明天还来看我吗？”她望向女人。

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孩儿，女人有一刻松愣，而后下定决心般点头。

晚上，穿着淡蓝色衣裤的人又来了，她递给主人一小杯色彩豔丽的颗粒，“周曼，吃药了。”语调平静且死板。

主人接过倒进嘴里，这是我曾以为的永恒里必不可少的一环。可从那个女人出现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又多了一环，是此刻浴室里隐隐的呕吐声。

虚浮的脚步从卫生间里挪出来，主人微笑的唇畔一片苍白。

“麦麦，我一定会想起来的，对吗？”

我睁着空洞洞的眼看她挪回床边慢慢躺下。

“我已经能想起妈妈，以后我也会记起更多吧？”她微笑望着我。

我依旧只能睁着黑洞洞的眼，无神地向前方延伸着，仿佛没有尽头。我感受到她的不安，她眼中绽放着从前没有过的希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的主人。”我在心中默默回答。

第 2 章

我靠坐在绿色的木制窗架前，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窗外楼下翠绿的草坪上，细长的青草尖上挂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这让我想起了曾经那些可爱的麦粒，上面也有这样纯净透亮的露珠儿。

楼下，主人坐在长椅上，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暖阳洒进她的眉眼，是我从前未见过的美丽。

被她称作妈妈的女人此时正坐在主人的身旁，安静地看着她的笑颜，欣慰的眼神深处是散不去的複杂。

这是近来时常出现的场景，剪了长发的主人越发鲜活而丰满，清亮如星的眸中有了光。

我想要微笑，可除了这双黑洞洞的眼与扭曲僵直的四肢我什麽都没有，什麽也做不到。但没关系，我下颌缠结盘绕的麦梗是上扬的弧度。

楼下，主人嘴角的笑容愈加灿烂，女人沿着她的目光望去，细瘦枯竭的双手颤抖起来，她从没这样失态过。

是他来了，那个男人。

起身迎上去的主人猛然顿住脚步，手腕被女人颤抖的手死死扣住，翠绿的指环硌得她生疼，她有些诧异。

那个男人依旧会来看她，并不多，她常常觉得熟悉。

这是他第一次与母亲撞见，气氛诡异得厉害。主人晶亮的双眼被迷茫填满，母亲此刻失了温柔，拉着她疾步离开。

房门轻响，是主人回来了，还有端庄尽失的女人。

主人奔到窗前探身望，我闻到阳光晒过织物的味道，暖洋洋的。

楼下的男人擡头仰望，成熟的脸上满是哀伤，一如当初望着躺在床上的主人。

女人将她拉回床边，“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语气前所未有的生硬，还有眼底那丝丝萦绕的厌恶。说完转身出门，像初来时的迫切。

男人没有上来。

只见楼下的男人跟随女人身后，疾步远去。神情急切，似有难堪……

夜晚，压抑的呕吐声伴着窗外的声声虫鸣。我突然觉得一阵心悸，尽管我没有心。

可我确实感到了心慌意乱，再没有比我那麦秆扭曲错乱的胸腔更形象的了。

散着发的主人脚步虚浮，从浴室出来的她惨白着脸。

她在我的面前坐下，漆黑的眼定定望着我，我躲不开，也跑不掉，只能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渐渐浮起的笑容。

放心吧，亲爱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第 3 章

女人今天又来了，颓丧的样子，端庄挺直的背脊弯了下去，失了精神，更显出老态，面对主人挤出一抹寂寥且複杂的笑容。

“曼曼。”轻唤声响起。

坐了一整个夜晚的主人仍披散着发，她回眸望向女人，眼神像是藏在黑夜的深处，隐秘且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