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淡漠的神情像是设定好的标準程序，对外示人。低眉、擡眼从不叫人察觉到他半分的情绪转变, 好像也正因为如此他的那些痛苦、坚忍和失落才能被更好地隐藏起来，可好像藏着藏着连他自己都忘了。

阴雨天最是磨人了。

石桌上有沏好的两杯茶，用青白瓷盏装着，他像是在等什麽人。

茶氲还未散去, 顾南就大跨步从老宅正门进来，他并未撑伞, 肩头细细密密浮了一些水珠。待看见凉亭下等候的人时，他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快速掸了两下肩头和衣袖，浅色的衣服染上深印。

温若刚要擡起的脚步顿住，瞬间又缩回檐柱后面，她无意要在这里偷听偷看，只是此时她不太方便也不想出去。大哥在，她害怕自己那副望穿秋水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草坪灯连成蜿蜒的一条，石板路上积着雨水和掉落的花瓣，踏上去溅起微弱的水点。顾翊礼坐在凉亭里，听见侧边有声响，转头道：“到的刚好，第一壶茶还没凉。”

顾南坐下，待看清青白瓷盏里的茶水，微微笑道：“这种品质的红茶，第二泡口感更好，不过你亲自煮的茶，难得。”

说完他低头抿了口，又将杯盏轻轻放下。

“去的这麽快，那位靳先生人如何了？”顾翊礼问道。

“没什麽大碍，医生说没伤及要害，再过几天应该可以出院了。”顾南一边说着话，一边低头将手边的橘子花生都放进火炉上，炭火发出啪里啪啦的燃烧声。

“那他好了还留在京丰吗？”顾翊礼稀松平常地聊着。

“理论上是不留，他手里的田野调查只进行到一半，也许等伤好了又不知道钻进哪个山里了。”

“你呢，也去吗？”

“不去了。”顾南回答地快，眼神始终低垂着。

两人都有一会儿不说话，只看着炭火噼里啪啦地烤着橘皮，杯盏里的茶凉透了，顾南又重新给他们俩都换上了新的一杯，茶氲又袅袅飘起来。

“尝尝，这回的茶味道更清醇些。”

顾翊礼举杯浅尝了一口，神色未有变化，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口感。品茶本就是件花费时间的事，他一天的时间远远不够分来做这些閑适的享受。

但最后他披阖的眼皮擡了擡，眼底跳跃着碳火的光。

“要说茶，滇南的红茶也十分不错，郑家在那就有好几处的茶园，普洱、滇红，还有这里煮的祁门红茶都有种，你尝过吗？”他放下杯盏，瓷器与大理石碰撞发出一声脆响，他明显话里有话。

“尝过，每年都送，怎麽会没尝过呢，的确是好茶。”顾南擡头，眼神里有淡淡的哀，语气却异常平淡，“林秋这姑娘我没见过，茶倒是沾了人家的光喝了几年，就是不知道今年我能不能自己去买些别的新茶喝喝，总占人家便宜还是不好。”

说茶也是说人，顾南和林秋的事，顾、郑两家虽然没放明面上说过，但是家里长辈都是默许的。顾南身为长子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人的权利和义务往往是对等的。他充分享受就该充分承担，只是，他真怕自己耽误了人家姑娘。

“京丰的茶你不是尝遍了麽，不稀奇了，想喝新茶就和靳先生一块儿去山里转转吧，空气好茶自然也好。”顾翊礼淡淡说着，“至于林小姐的事也并不是毫无余地，我元旦后会去滇南一趟，有笔生意要跟郑老爷子谈，到时我帮你瞧瞧茶也瞧瞧人。”

“茶也不是非要喝郑家的不可。”他的话像定心丸一样轻飘飘地落下。

气温低，刚倒出来的茶一会儿功夫就凉透了。顾南握着杯壁转了转，有无尽的话都堆积在喉咙里，像一场小型的泥石流崩塌，最终巨石泥沙都砸回了心里。他一口饮尽杯中的凉茶，冷意入胃，霎时清醒，他透过煮茶的薄雾看向顾翊礼，艰涩开口道；“又要麻烦你了。”

橘皮的一面烤得太久了，空气中有淡淡的焦味。

“没什麽麻烦的。”顾翊礼只是淡淡回应着，眼皮都没擡半分。

他深知顾南的个性，不善于处理这种事。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屋脊上滑落的水珠逐渐连成线，砸到地上溅起更大的水花。茶也快喝完了，顾南垂眸，视线缓缓地落到顾翊礼的脚上，关心道：“天凉注意保暖，这种天气你还是不要长时间待在室外了，程医生那你还有按时去複诊吗？”

“不用操心，我自己的身体，有数的。”

顾南拧了下眉，深深望了他一眼，肩膀不自觉塌下去一些，些许沉重道：“你后悔过麽，当初替我承受了那几年的苦，要不然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