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周一念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个晚上的寒意。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的她伫立在俩人一同住了十一年的家，环顾四周，觉得一切都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傍晚的太阳在客厅里收缩得只剩下阳台上一条亮亮的细边，整个屋子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暗淡无光。

上一次家里如此灰暗还是一年前女儿意外离世后的那段时间。周一念和聂宇之间被沉默填满。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碰撞声打破了沉默，周一念心跳漏了一拍。有那麽一瞬间她以为是改变心意的聂宇回到家做晚饭，求和了。过去聂宇但凡惹周一念不开心，二人陷入冷战，他总会用美食铺垫作台阶，敲开她的嘴。然而她仔细一听，曾经厨房里那种欢快跳跃的节奏已经变了，现在更像是急促烦躁的念叨。

桌上摆着一顿丰盛的晚饭，鱿鱼虾米炒韭菜，老母鸡煲汤，烫了一些新鲜的水芹菜和地瓜叶，还有特色酱汁的凉拌藕片。在回忆里，母亲李佳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做这麽丰盛的菜。周一念看着这满满一桌子菜，没有动筷。面对母亲的催促，周一念带着几分怒气质问道。

“钱的事你为什麽不直接告诉我呢？”

其实周一念也是从包警官口中才后知后觉，很有可能她自己的母亲李佳也是聂宇犯罪的动机之一。

原来在不久前母亲把她留在老家的房子给卖了。李佳从卖房的钱里分出了五十万想要留给女儿周一念，或许是作为一个不称职的母亲的弥补吧。可毕竟自打十多年前改嫁后李佳便和这个女儿鲜有联系，除了婚礼和外孙女的葬礼，她基本没有机会和周一念面对面说过话。她害怕倔强的女儿不会收下这笔钱，于是这才找到了女婿聂宇。虽然不是亿万家财，但对于深陷债务危机的聂宇而言也是一场及时雨。

“我当初也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你都不清楚他，我更不知道了。”

李佳觉得万分委屈，眼泪瞬间又满了。

周一念看着无助的母亲叹气妥协，重新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只鸡腿。

“快吃吧。收拾收拾，过两天你还是和我一起回家吧。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周一念沉默地咀嚼着米饭，片刻后开口坚定地说道。

“我想留在这里。”

“留在这个伤心地有啥好的呢？”李佳继续自顾自地劝说着。“对你身体恢複也不好。”

“那是你家，不是我家。我的家还在这里。” 周一念知道自己的口是心非没有说服力，于是接着补充道，“再说了，如果聂宇的目标真的是杀了我，那我跟着你回去，岂不是给你的那个家添麻烦？你家里那边会同意吗？”

李佳埋头吃起了饭，在此之后再没有提过跟她回家的事。

回到家的头一个晚上，躺在熟悉的双人床上周一念觉得异常陌生，辗转难眠。睡不着的她索性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开电脑，翻开了和聂宇的点点滴滴。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这个枕边的陌生人，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他的模样。

无论是生还是死。

第五章.海市蜃楼

“海上楼镜中花

到底谁爱谁恨谁怕。”

《海市蜃楼》

一夜之间，周一念觉得她和聂宇之间的种种美好回忆仿佛成为了虚假的海市蜃楼。

如果可以的话，周一念想变成鱼饵，把这个一夜之间从自己生命里消失的男人从茫茫人海里打捞上岸。

她忍不住开始猜想，如果她是聂宇，那晚从酒店逃离以后他会去哪里呢？

回家麽？可现在的这个家里丝毫没有他的身影。而他原本的家也早就不複存在，父亲早早因心髒病离世，阿尔兹海默症的奶奶住在疗养院，警方已经确认在12月21日周一念陪着聂宇去探望过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在那儿过。海岛上也没有其他聂宇的亲人。周一念不禁怀疑，难不成聂宇还有别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那可说不準哟，男人嘛，渣起来可没边！”

李佳一边收拾返程的行李，一边提醒女儿。

周一念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当年父母闹离婚，其实是半斤八两，当时的两个人心里都有了别人，分不出个谁对谁错。所谓坏，所谓渣，是不分性别的，那只是人性幽暗面共存的东西。男人，女人渣起来其实半斤八两，只是承担的后果不同罢了。只不过从古至今，出轨的女人往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越长大，周一念也越能理解母亲当年远嫁的选择。去往陌生的新城市重新开始，要远比留在老家面对衆人的流言冷眼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