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下巴上也全是未加打理的胡茬。

任谁看了也会觉得可怜又落魄。

于是自那之后，祝修明便能帮则帮地在工作上对他多了些关照。像这样偶尔代上一节课的情形，其实并不少见。

唯一特别的是，这次花名册没有留在办公室，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祝修明跟戚燕商量后决定坐公交去拿，由戚燕开车带祝芙回家。

按照惯例，祝芙在周五这天会极其着急着回家。

因为电视台在六点会放她最喜欢的动画片。

可也不知怎麽，这天祝芙似乎格外执拗，非要跟祝修明一起去，说什麽也不肯松口。

好言好语说尽，祝芙还是抓着祝修明不放。夫妻俩只好改了主意，一起驱车到了郊区。

到了门口，戚燕其实没準备下车。然而车停在极其显眼的位置，对方盛情难却，祝芙又实在黏祝修明黏得紧，她只好作罢。

戚燕记得踏进玄关时的心情。

屋子里摆满了女人的肖像画，甚至没有开一盏灯。

压抑的感觉几乎要沖破心髒，她坐在沙发上也觉得周身冰冷。

男人倒了水，跟祝修明寒暄起来。戚燕一边悄悄跟祝芙说话，一边打量着男人的神情。

他始终笑着，脸上也早已没有了半年前的颓唐。若非亲眼看见这一屋子画像，相信没有人会觉得面前的人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阴影和悲伤之中。

面前的水她只喝了一口便再也没有动过，倒是祝芙，趁她不注意一口气把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心里有些不安，因为直觉上她对面前的男人并不信任。

寒暄完毕，男人起身要去拿花名册。

而也正是这时，祝芙悄悄提出要上厕所。

她只想快点离开，因此一开始并没有开口，想着忍上几分钟，出了这片别墅区再找个公厕解决一下就好。

却没想到祝芙一溜烟跑到男人面前，很不怕生地就开了口。

男人愣了一下，倒没说什麽，沖戚燕指了指右手第三间房，便上楼去取花名册。

其实一直到上完厕所，事情还没有发生偏移。是在洗手的时候，祝芙注意到了窗子外的响动。

一只卫生纸做的纸飞机以一个圆滑的弧线朝她飞了过来，她高兴得止不住拍手。

“妈妈妈妈，有纸飞机！”她一蹦一跳地说。

戚燕想说是谁的恶作剧，话还没说出口，窗边飘来了更多白色的纸。

“妈妈妈妈，纸上面有字！”祝芙拉着她的手臂，肉乎乎的手掌摊开，一个字一个字指给她看。

“ j-i-u救！妈妈，老师教过这个字！这上面写的是救、救、我！妈妈，谁要小芙救呀？是做纸飞机的人吗？他是舒克吗？还是贝塔？”

戚燕全身冰冷，不仅因为女儿童言无忌的话，更因为在那些飞机透过窗户飞过来的瞬间，她伸出了脑袋。

她清楚地看到，在距离地面只有不到十五公分的地方，有半格很小很小的窗户。

而那些纸飞机，显然就是从那里被丢上来的。

一只又一只，不断地有纸飞机朝她飞来。透过密密麻麻黑色的栏t杆，毫无防备地，她看到一双眼睛。

戚燕几乎把所有纸飞机装在了身上，然后牵着祝芙迅速走出了厕所。

男人和祝修明的交谈声从客厅传来，她强忍心中寒意，悄悄凑到祝芙耳边：

“刚才看到的那些纸飞机，是小芙和妈妈接到的秘密任务。小芙答应妈妈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一起完成这项任务，拯救舒克，好吗？”

祝芙好呀好呀地不住点头，果真直到出了别墅都没再提这件事。

戚燕牵着祝芙回到了车上，祝修明也终于跟男人挥手道别。

点火，挂挡。

车辆驶出了别墅区。

戚燕拿出手机，拨下三个数字。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报警。

53

一连几天的雨, 天色昏沉。

待到终于转晴的这一天，祝芙来到了泉涌寺。

站在喊山脚下，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有关这里的回忆。两次上山, 一次碰到了他, 一次和他一起。

短短几十天，一切天翻地覆。与之前两次轻松欢快的心情不同, 这次，她很沉静。

沿着蜿蜒的小道一路爬行, 穿梭在层层叠叠被刮倒的树木间时，祝芙想到了十几年前的夏天。

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一位母亲冒着风雨, 也要将怀里的婴儿送出去？

而她又遭遇了何种绝境, 不惜双双送命在这雷雨之中, 也要将他送离自己身边？

祁野逸说自己是被抛弃的。

可那晚从戚燕的话语中，祝芙却听到了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