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是不肯隨著幼子稱呼兒媳“阿星”的，那太親昵。索性不稱呼，非說不可便稱“你”。

“媽咪，多謝你！”陳星依由衷感恩。

說起婆婆對兒媳的此類關照，其實無非是出於血緣：你腹中是我兒子的孩子，所以我看中你！

大傢本來是陌生人，不得已結為親人。時日久瞭，或許生出些感情來。又或許更加相看生厭，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不過，婆媳關系是個古老、精妙、冗雜話題，實是一門學問，可以開堂授課，保管座無虛席。

“那便再核實一次，等有確定的結論再聯絡我們。”李太眼神睥睨，冷硬地道。

那佘醫生“好好好”“是是是”地一疊連聲，吩咐下屬重新采集樣本，忙活去瞭。

李太安慰兒媳，“這些人怎麼毛手毛腳，結果不去核實，跑來唬人一通。最後再說是虛驚一場，似乎做瞭多瞭不起的貢獻，可以拿出來邀功一般……”

陳星依心頭沉重，隱隱有不祥預感。可能每名待産孕婦因著激素關系，都會情緒豐富、過分敏感。

第 311 章

311

第二次檢測結果出來。

報告書上仍寫, 有70%概率，胎兒患有基因疾病。

陳星依比剛聽到消息時已經鎮定許多。

現代醫學講究優生優育，養育一個殘疾孩子, 對父母和孩子來說都是無盡痛苦。

所謂孕檢，不過是排除這些微小的可能性。

“我仍有30%概率可生下健康嬰兒？”

佘醫師道：“是，現代醫學仍有許多不確定性。不過照我的經驗，情形實在不太樂觀。”

“您的建議是打掉胎兒？”

佘醫師臉容尷尬, 支吾：“是……李太, 這是最保險的做法。”

奇怪, 這是薛定諤的貓事件，不打開匣子, 貓是既活又死的狀態。隻有開瞭匣，才知道是生是死。

“佘醫師, 我該信任你嗎？”美婦仰著頭, 一雙霧蒙蒙的美目盯住這名職業人士的眼。

那佘醫師回望她一眼, 很快移開目光。

“李太太，你當然也可去其他醫院檢驗。”

這傢養和醫院已經是香江最好的私立醫院。他們得出的結論，應為權威。

“還有三成概率……”陳星依喃喃，“若我堅持生下呢？”

胎兒已能分辨性別, 是名男嬰, 實在可惜。

佘醫師嘆一口氣，道：“雖說李傢不必憂心養育患兒的經濟問題。但有患兒傢庭，父母和患兒身心都受巨大煎熬。這是極大負擔。李太太需三思。”

是, 理性人應做出正確選擇。

“墮胎手術最快可安排在什麼時候？”

“三天之後。”

於醫師來說, 孕婦腹中隻是面目模糊的胚胎。胚胎不健全, 自然是要擺脫掉的，毫無疑問。且越快越好。

“佘醫師, 請幫我安排。”

母體與胎兒的關系實際十分玄妙。

胚胎生根發芽，與母體搶奪養料。母體視其為侵入者，釋放種種不良反應，以期擺脫這個麻煩。雙方爭搶博弈，終於達成某種程度的和解，和平相處數月。

到分娩時，母體又有最大的鬼門關要走。

現代醫學之前，分娩致死是育齡期女性第一大死因。

但是，母親們毫無疑問地愛她們的孩子。天性如此。

腹中胎兒已有動靜，每個鐘頭會動三四次，每次略有不同，大約在翻身、伸展，或踢腿。

先前，陳星依隻覺生命奇妙。與胎兒的情感鏈接，與日俱增。忽然之間，要扯斷這鏈接，不是不痛心的。但終究時日尚淺，這份情感還可自行療愈。

既然決定終止妊娠，那胎兒在母體內多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陳星依都覺煎熬。

老李太太知悉，安慰瞭兒媳幾句，大約也覺沮喪，表情僵滯，目中透出一種沉痛來。

當夜，陳星依上床很早，但久久不能入眠。

從得知有孕至今，一幕幕情景都在她腦海裡過一遍。

原來世間雞零狗碎的苦，人人要吃，普通人如此，豪門貴婦亦然。

金錢並不能買斷所有煩惱。

陳星依忍不住嘆息，卻並不流淚。她也不知為何，或許知道現在還不是軟弱的時候。

腹中又有胎動，這小東西，對即將到來的危機，一無所覺。

芳姐送瞭燕窩燉盅進來。芳姐是李太的老仆，在李傢工作多年，因為做事穩妥、手腳麻利，被派來照顧二少奶。

自從有孕，李氏夫婦乘機便搬瞭出來，不再與李太同住。是時候經營他們自己的小傢庭。反正房子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