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冻银河(84)
这次头痛比任何一次来得都突然。
季一橙最后只记得自己强撑着拍完合照,在走下舞台的时候忽然没了知觉。有人冲上来,物件碎裂声,惊呼声,脚步声,一切堕入未知。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片天花板的青白色。
病房,她想,这股粗麻被褥没晒干的潮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她不能再熟悉了。
昏迷的人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季一橙看着迷蒙的天光,不知道现在是几点,看见有人坐在她床边正弓着腰在做什么,轮廓像是个男生。
那男生正捏着一小管502胶水,把两块透明的东西粘合在一起,他认真得旁若无人,眼睛都快要凑到那个东西上。
认出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季一橙吃了一惊。
再定睛看了看,那个透明的东西,竟然是她的奖杯。
兴许是碎得厉害,不太好修,男生“啧”了声,一转头,对上季一橙的目光,整个人愣了下:“醒了啊?”
金羽佳放下那个奖杯,瞥见季一橙的目光定定地锁在那奖杯上,他也跟着回头,看了那奖杯一眼。
奖杯腰部整个儿断成两截,缺口不太平整,粘合回来之后有一条不透光的裂痕,像是一道疤,粗长斑驳,触目惊心。
金羽佳飞快地动了动身子,把自己挪到季一橙和奖杯中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费那么大劲赢来的,要摔的时候也不懂往怀里掖掖,”金羽佳揶揄道,把手掌心送到季一橙让她瞧,“看看,半管胶水都糊我手上了,指纹都糊没了。待会儿回家开不了指纹锁,要流落街头啰。”
季一橙脸烫了起来,连连说了三个“对不起”。她是真心感到愧疚,502粘在手上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以前她拿来粘开胶的鞋,弄到了一个指头,废了好大劲才洗下来,要扒掉一层皮似的这么痛,人家为了修她的奖杯弄了满手,她感觉背上了好重好重的罪孽。
见人眼眶红了,金羽佳收回手,顿了会儿,尽量以稀松平常的语调说:
“别太担心,医生说你只是偏头疼发作,加上晚上没吃饭,低血糖晕的。要不要拍个片看看?要的话我现在去叫医——”
“我初中拍过了!”季一橙回答得很快,像吐枪子似的又猛又急。
“初中”一词出来,两人间出现了少许的沉默。
“你……初中就疼?”金羽佳皱眉,似乎在为自己当年什么也不知道而不悦,看向她的脑袋,“那时候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是卵圆孔有点没闭合,很多人都有的,不需要干预。”女孩垂下眼。
金羽佳没懂卵圆孔是脑袋里的什么位置,对这个说法也半信半疑:“那都多久之前了,现在不还是痛吗,再拍一次更准确吧?”
“不用的,真的不用。”季一橙心里快急哭了,只能说得很坚决。
脑CT和磁共振一次就要几百元,何况初中已经做过了,再多做一次没什么意义,偏头痛这个病是无解的,再往里面搭钱实在没什么意思,有这几百块,还不如多买几盒护胃药和止疼片来得实在。
金羽佳思索着说:“我听说偏头痛好像是遗传的,我小姨就疼,她女儿也疼,不过我不知道她俩查没查过这个什么卵圆孔。”
这句话激起了季一橙的回忆,爷爷曾说他年轻时老头疼,有时候也经常听见季伟说头疼,林花说可能是工地上吹风吹的,季伟就觉得这是个矫情病,再疼也从不吃止痛药。
难道这个真的是遗传?季一橙从没想到这点。
金羽佳虽然学的文科,脑袋里却还是理科那种非正即负的思想,无法理解这点小毛病为什么治不好:“这个真没法治吗?只能一直吃止痛药?”
“嗯,只能这样。”
“你那里还有药吗,没有我去开点?”
有的,她有整整一袋子,六盒呢,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舍不得吃药,只吃了一点点,还剩特别多。
暴雨,一心堂,许多碎片闪过眼前,在被失落鲸吞之前,季一橙硬生生拽着自己走出来。
她问了个很合理的问题:“你怎么会在医院呀?是你送我来的吗?”
“是你班主任,一起来的还有经常跟你走的那个女生,哦,还有几个理科班的人,我不认识,两男一女。”
季一橙默默在心里抹出了名字:和班主任来的是蓝馨,两男一女,应该是卢晨安、王涛和安琪,她晕倒的时候,他们应该都在观众席。
可是,陆骁又在哪里呢?
她是想过,陆骁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不得不缺席的,可是季一橙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善解人意,在期待落空、病痛降临的时候,她真的很难再去从虚空中找一个理由,为喜欢的人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