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15)
“天气太坏了,今天我一个人去吧。”肖恩说。
唐清沅伸手试了试风向,“你一定要去吗?”
“这样的大风天,是信天翁的最爱。也许有机会等到蓝眼睛。”
“那我也去!”唐清沅斩钉截铁。
从营地走到栖息地,短短的两公里,他们却用了两个半小时。一路飞沙走石,草屑漫天,打在身上像小雹子,疼得唐清沅龇牙咧嘴。
翻山的时候,肖恩固执地走在她的后面。这个英俊的男人,第一次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莞尔,两个人冰释前嫌,终于不用在这荒凉的岛上以对立的方式相处了。肖恩沉默的支持,让唐清沅心里胀鼓鼓的,莫名添了许多动力。
到了栖息地,上万只信天翁伏在草丛里,紧缩着身体,低埋着头,沉默地抵抗着风暴。
在空中,再大的风暴,都只是信天翁的助力。而在地上,它们的家暴露在地面上,条件粗陋,无遮无拦,只能任凭风雨摧折,用肉身硬抗着。那样急剧的风,连人都站立困难,举步维艰,那小小的鸟儿们,却仍然坚守不去。
“你蹲下来,躲到高一些的灌木丛后面。”肖恩关切地吩咐,可自己却迎着风,站到了坡顶,近距离地查看那些蹲伏着的鸟群里是否有新成员的加入。
风吹在脸上,即便有防风帽挡去一半,面部皮肤仍然很快就麻木了,像戴了副石膏面具,硬邦邦的紧。如果你曾经在起台风的日子乘车从跨海大桥上经过,又正好没关窗,一定感受过这种劲风扑面、心慌气闷的感觉。在绝对的强气流攻势下,人类微弱的呼吸力量毫无招架之力。
唐清沅不得不随时用手掩住口鼻,才能避免因风速过猛而窒息。她想,这感觉,其实很像坠入爱河。她也曾经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呼吸不能自主。
清沅默默蹲在灌木丛后面,用心估算今日岛上有没有多出一些归鸟。
信天翁从雏鸟到可以飞行,需要大半年的时间。它们的第一次飞行往往长达四到八年,流浪在外的信天翁直到性成熟才会重新回归到出生地,寻找伴侣,筑巢,抚育后代。然后每年,或隔年,它们都会回到同一座岛,住进同一个家。
清沅想起,她曾经看过一个鸟类学者刘克襄对信天翁有这样的描述:
一生一世一双鸟。
一年只育一个孩子。
一飞就是三千里。
一生只徘徊一个海洋。
一降落,就是返乡。
一辈子,只回一座岛。
这样专一和忠诚,别说在动物世界,即便是人类也比不上。难怪如此多的人,为它们痴迷。
唐清沅专心观察信天翁们抵御风暴,偶尔和站在坡边的肖恩,隔空喊几句话。
乌云急速翻滚,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忽然,她听到肖恩的惊呼:“唐,唐,蓝眼睛——”
唐清沅霍地站起来,迎着风,抬头向肖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天空中有一只非常年轻的白色信天翁,正随着风暴低低滑翔,轻灵的身子在疾风中穿行自如,舒展着双翅,任风将它捧高,又压低。
隔得太远,唐清沅并不能看清它的眼睛,她正要拿起挂在胸口的观鸟镜,那鸟忽然就俯冲下来,孤注一掷,势如破竹。
“风太大,它无法降落,估计要硬来了!”肖恩紧张地抓紧了拳头,脸色都青了。
信天翁的每一次紧急迫降,都如同一场空难。尽管没见过它们为此丧生,但也让人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可是,就在它要降落的那一瞬,风忽然就缓了片刻。它安全地着陆了,如同缠了胶布一般的爪子,直直蹬向地面,肚腹擦着草皮向前滑行了一段,然后收势,停了下来。
“漂亮!太漂亮了!”肖恩激动地冲空中猛挥拳头,如同欣赏一场战况激烈的篮球比赛。
唐清沅将全部注意力转向那只鸟——它浑身雪白,只有展开的翅膀边缘,有非常美丽的一圈水草状黑纹,鸟喙粗长,非常鲜妍的粉红色,嫩得像少女刚刚与情人激吻过的唇。因为离得远,它的眼睛看起来是黑色的,但眼尾有一条粗粗的眼线,宝蓝色,轻轻勾向头顶,无端带出几分文艺电影般的风情。
她特意看了一眼,是只雌鸟。
“啊——”这是人类从未记载过的信天翁,和那张照片上一模一样。
唐清沅激动地跳出灌木丛,向肖恩跌跌撞撞地跑去。
刚跑到半路,肖恩又发出一声欢呼:“唐,唐,又来了一只!”
话音未落,另一只蓝眼信天翁也紧急迫降了,只是这一只运气没那么好,被风吹得偏离了航道,一头栽进了鸟群,惊得群鸟四处飞散,好一阵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