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够了，赶紧搬铺！”巫祝争分夺秒。

“巫祝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这些词越短越好，巫祝还要去做下一家的生意。”

太婆死的时候，小小的洪葡萄问爸爸，还记得爸爸这样回答她。而今天，他也成了巫祝的一单生意。

葡萄还在走神，就看到章宇超一阵风一样从身边飘了过去，抱着父亲的脚。宇超颇为志得意满，感觉占住了洪家女婿的位置。

章妈试图把宇超扯走，“小孩子不要添乱啦。”而宇超就是不放手。

几个人这样子横七竖八推搡着，就看着父亲毫无意外地摔在了正屋的门槛上，就连巫祝都慌了，话也讲不出，指天指地一通做法，一伙人又嚷又叫，昏厥中的父亲却终于睁开了眼睛，只见他一把拉住了母亲的手喊了一声“不能改嫁不能改嫁，生是我洪家的人死是我洪家的鬼！”然后就咽了气。

父亲死在了门槛上，像极了他的一生，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没得到。

临终，分手尾

留遗言，安排后事。

，他不管债怎么还，一家老小怎么过，他只想着自己的女人不能属于别人。

耀宗吓得满脸是泪，但看着姐姐洪葡萄的脸色不敢出声。巫祝嗟叹“惨了惨了，没有进到正厅，无法与祖宗团聚啊！”葡萄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守灵的时候，母亲跟她说：你爸才不想跟祖宗团聚哩，他巴不得做个孤魂野鬼，再多勾搭几个女鬼。可惜啊，他两手空空，没有钱，勾搭不到什么人的。

父亲躺在棺材里，纸钱放在衣袋，手里攥着生姜。然而没能在他断气前把这些安排妥当，按照老家的习俗，这便是空手归酒泉了。

理发师不给死人剪头，赶到时只是象征性地朝着天上挥了剪刀，但礼数不能少。耀宗最终被差使出去打了蛋酒回来，垮门一个趔趄蛋酒洒了一地，巫祝也只能说吉利话“就当敬了土地公，保你爹爹一路走好”。

葡萄用红纸把理发师的剪刀包好，这叫“挂红”，又给了红包，为的是一家太平。家里没什么钱，但这一步一定要做，这场搬铺已经够不吉利，再不周到点，怕父亲这黄泉路不好行。

巫祝爬上屋顶招魂，朝着北面大喊三声：洪振声！父亲的名字。为的是把父亲的魂魄召回衣内。

哭声刚刚停一会儿的耀宗马上复又号啕大哭起来，樱桃哄着这个孪生弟弟，葡萄觉得更心烦了，洪家的男孩子怎么都这么不争气呢。正想着，却被巫祝敲了一记脑壳“哭，要号啕大哭，你爹爹才能返回阳间！”随即又对在场所有人大喊一句“开声

开始哭

！”

大家手忙脚乱眼泪不见几滴，声音却放了出来，耀宗一人的哭声就足以告知乡里这家出了丧事了。

父亲的魂魄当然不可能再回到阳间，母亲扑在父亲尸身上嚎啕“你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虽然父亲活着的时候，也并没有对此做过什么贡献。

宇超和他父亲叫来了相熟的僧人，念往生咒。葡萄只觉得头越来越疼，幡仔飘在竹枝上，她不敢停下来，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这个家只能指望她了。

带着弟妹拿着伞一家家地报丧。大晴着天，报丧也要带着伞。 伞放在外头，街坊便知有报丧的来，会准备点心，每一家要拿了红包再吃一块点心再走。父亲在镇子上并没什么人缘儿，颇有一些人家的铁门一锁，他们进不去。小小三只孩童收了伞，再打开，就这样顶着日头走在飞土的路上。

但还是能吃到一些点心，耀宗还是逐渐高兴起来，伢崽眼中，这不再是一件丧事。

耀宗顶随父亲，小小年纪就能看出吃喝玩乐绝对会是一把高手。此刻在同学柳飞飞家，耀宗达到快乐的巅峰！椒盐真酥、光饼、雪片糕、什锦肉糕、礼饼、猪油炒米……飞飞将家中的点心悉数摆出来招待。小耀宗吃得满脸都是油光，樱桃也快乐起来。葡萄却只掰了一小点服下。

“葡萄，你吃一点啊，这一天还有的你累呢。”

“飞飞你太客气了，我们还有很多人家得去，就不耽搁了。”她肚子空空，还真想多吃几块。还是个孩子，看着满桌的点心也嘴馋。但她知道，人情欠不得太多，总归都是要还的，不要有朝一日还不起。

“这有什么，你是我一辈子最好的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柳飞飞掷地有声，在她的人生开端妄谈着一辈子。

这当然是几乎每个少女会做的事，但却不是洪葡萄会做的事。葡萄强牵动了一下嘴角向飞飞示意，飞飞一如既往以为这是葡萄赞同了她的看法。

对葡萄来说，这些年少时轻易许下的诺言却一个字都不会往心里去的，像活了几十年一样，葡萄不信嘴里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