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时(4)
葡萄顿住脚步,整个人变成一个大火球一样,对着墙头怒目而视。葡萄这一辈子,情绪稳定,很难生气,这次,算是头一遭。青春少女,这样被人在背后糟蹋,少年老成如她洪葡萄也气不过。
两个拳头紧紧握住,是在那一刻,葡萄发誓,绝不走不归路,这辈子赤手空拳也要靠自己的手脚肩膊努力生活。
那之后章家妈妈来送饭,葡萄照样维持着礼数,她算得清清楚楚,这时候,不要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但心中与章家拉开了一道天堑,有时候她会想到宇超,然后再告诉自己不要去想。
“十层楼梯只是柴,哎呀,我的父呀,你亲手栽树成林,砍木造梯多辛苦,一生没吃没补,埋在田园,四季不闲。如今你归土去,可怜男女思念在心。叫一声我的父呀,你不应…” 这一天夜里,葡萄也做了梦,梦里是父亲入殓时身为长女的她曾背住的台词。
她在梦里大哭特哭了一场,像是要把这十四年人生中的眼泪都哭干。甚至醒来时,还能摸到脸上湿湿的,那个父亲,百无一用的父亲,欠了一屁股债的父亲,自私自利没履行过父亲职责的父亲,不在了。
然而,他活着,葡萄就仍然可以是个有爸的人,屋顶上至少都还能有一片瓦。
“姐,姐,你快来啊,你看看弟弟,弟弟他怎么了?”葡萄还在愣神儿的功夫,只听见樱桃焦急地喊她。
第二章 :第一次被叫狐狸精的那一天
宇超正在家里用录音机放着姜育恒的磁带,录音机是爷爷从香港寄来的,索尼牌。镇上虽然已经有些人家买了录音机,但只有这些有海外亲戚的人,才能搞到日本货。时日红星姜育恒咿咿呀呀地唱着“靡靡之音”:也许是在落雨的夜晚/也许是在黄昏的街头/总会没来由地变成一个伤口……
宇超躺在他的单人床上听到此处,心中烦恼,干脆把手边正在读的《五凤朝阳刀》盖在脸上想自己的心事。宇超后来发现,世人熟读金庸古龙梁羽生,只有他这样少时熟读武侠的资深粉丝,才能涉猎到冯家文这样的作家。这书以明朝末叶大宦官魏忠贤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妄图夺权篡位为大背景。那主角武凤楼因误救仇人之女魏银屏,结下一段旷世奇缘。
读武侠,宇超总把自己代入到侠士大英雄身上去,每每嗟叹现实人生中找不到自己的用武之地。然而在这本书里,他总不由把自己代入到女主角魏银屏身上去。
这书中,魏银屏本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冰雪聪明有心机有手段,然而她志不在此,心中时时刻刻挂怀的只有一个武凤楼而已。她为了情郎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不求能长相厮守,只希望意中人能顺遂安康。她对自身处境和世情看的极为透彻,但为了一个情字,可以含笑饮砒霜。就像他章宇超,为了洪葡萄,什么都可以。
那年月少年人的爱,多半来自文艺作品,因为有个在香港的爷爷,宇超家家境颇为优渥,母亲总是给他洗脑,慢慢地他自己都觉得是这镇上的大家公子。母亲还将这少年对隔壁洪家少女的痴情时时阻拦践踏,宇超心里就这样将自己代入了这小说中的魏银屏,而洪葡萄可不就是那命运多舛家道中落的武凤楼嘛!
今日读到这一章,写“魏银屏知道自己的意中人是杀害父亲的凶手,芳心欲碎。”宇超于是联想到近日母亲几户将他禁足家中,不让他挨近洪家半步,不免心烦意乱。
青春期的少年人,只觉得前途渺茫现实荒诞,而自幼就动了的爱情心思更是让他烦恼。整个人就像时代里正在流行的“朦胧派”诗歌,月朦胧,鸟朦胧,心朦胧。
樱桃来敲门好敲了一阵子,“朦胧”的宇超才听到。雨下得真大啊,烧到烫手的耀宗让洪家母女三个慌了手脚,哭叫声远超过父亲去逝时,甚至盖过了雷雨声。樱桃想着跑到隔壁求章伯伯帮忙送耀宗去医院,没想到章家只有宇超在。
宇超开了门,淋透了的樱桃急着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通,宇超连忙顺手取下家门旁挂着的母亲的雨衣套在小小樱桃身上,自己却顾不得穿了,淋雨跑到洪家,见屋檐下葡萄紧紧抱着耀宗,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六神无主的那样子啊。
相伴长大十四年,头一回看到这个样子的洪葡萄,
“我去推自行车,推他去医院,葡萄你和伯母赶紧穿雨衣,在后边扶着弟弟。”
宇超当起家来,葡萄不吭声,左想右想,抬头看母亲。这少女一家之主,在这为难的关头,终于做了一回依靠大人的孩子。
“啊?什么?我不知道啊,阿超啊,帮帮忙啊,就靠你了。”母亲没有变,还是那个六神无主的妈,嫁进洪家,从前太婆说了算,后来父亲说了算,她得不到决策权,逐渐放弃或者说丧失了决策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