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渍里的心动轨迹(75)
那里,一架深棕色的三角钢琴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斜倚着,琴盖半开,露出里面原本整齐排列此刻却凌乱不堪的琴槌和琴弦,几根弦甚至明显地松弛下垂。更令人心碎的是旁边静静躺着的一把古旧的小提琴,琴身深沉的酒红色泽在灯光下显得黯淡,琴颈无力地歪向一边,三根琴弦赫然断裂,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在空气中微微颤着余音,像垂死的叹息。琴身侧面,一道细微却清晰的新裂痕,从琴腰处向上蔓延寸许,如同皮肤上流血的伤口,刺眼无比。
苏星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刚才看到破损服装时更甚百倍!乐器,这是演出的灵魂,是流淌的血液!她几乎是扑到钢琴前,指尖颤抖着按下中央c键。沉闷、迟钝,伴随着令人心慌的“沙沙”摩擦杂音,如同患了重病的老人痛苦的呻吟。她又迅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把断了弦的小提琴,冰凉的琴身触手生寒。那道裂痕在她指腹下清晰可辨,她甚至能想象出它崩裂时那令人心碎的脆响。
“立刻联系维修室的张师傅!”顾沉舟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打破了排练厅里死寂的恐慌。他拿出手机的手很稳,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但苏星晚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拨号时指尖那微不可察的、生理性的轻颤。他语速极快,简明扼要地描述了钢琴和小提琴的惨状。
张师傅来得很快,带着满身浓重的机油味和一个巨大的、看起来能装下半个世界的专业工具箱。他二话不说,立刻围着钢琴仔细检查起来,用强光手电照射内部,手指灵巧地拨动检查击弦机,眉头很快拧成了疙瘩。接着,他又拿起那把断弦的小提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对着顶灯反复查看琴头旋钮的损伤、琴桥的歪斜,尤其是那道刺目的新裂痕。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裂痕边缘,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钢琴是联动装置移位卡顿,几个榔头也歪了,调校起来费工夫,但能弄好,给我点时间。”张师傅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安抚,然而下一刻,话锋陡转,指向那把小提琴,眼神变得异常凝重,“麻烦的是它。这琴……有点年头了,看这做工和包浆,不是凡品。关键是这弦,”他指着琴弦断裂处残留的、在灯光下泛着独特冷硬金属光泽的断头,“这是老派琴师定制的合金弦,里面掺了特殊金属,音色很独特,市面上很难找。我记得……”他皱着眉努力回忆,“市中心‘天籁乐器行’的老王头那里,或许还有一点存货。只是……”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无情地指向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他们通常八点就打烊锁门了,老王头性子倔,关门就走,雷打不动。”
“特制?存货?”苏星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声音发紧,“只有他那里可能有?”
“对!”张师傅肯定地点点头,“这种弦,当年产量就极少,只有追求极致音色又不怕麻烦的老琴师会用。老王头那儿,是他师父老陈头的存货,老陈头就是做这个的……现在,怕是绝响了。”他的语气带着对往昔手艺的惋惜。
顾沉舟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钟面,没有丝毫犹豫。“地址给我!我现在就去!”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抓起桌上记着地址的纸条,冲出了排练厅大门。苏星晚追到门口,只来得及看到他疾奔的背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一闪而逝,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里,像一颗义无反顾投入浓墨的星子。
“星晚姐,我们……钢琴……”小赵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看着那架沉默的庞然大物。
“别慌!”苏星晚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刺得肺腑生疼,却奇迹般地让她挺直了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换来一丝清醒,“相信顾沉舟!我们帮张师傅,先把钢琴稳住!能恢复多少是多少!”她猛地转身,眼神重新变得像淬火的钢,尽管那坚硬之下是汹涌的惊涛骇浪。她利落地挽起袖子,迅速给张师傅递工具,扶稳拆卸下来的沉重琴键盖板,在张师傅精准而简短的指令下,小心翼翼地协助他用特制的钳子拨正歪斜的击弦机部件,用软布擦拭琴槌上沾染的灰尘。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顺着鬓角流下。每一次榔头敲击琴槌进行微调时发出的沉闷回响,都像重锤般敲打在她紧绷欲断的神经上。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疯狂祈祷:沉舟,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上啊!
城市的夜已彻底苏醒,霓虹如流淌的熔岩,将出租车的车窗涂抹成光怪陆离、飞速变幻的抽象画。顾沉舟紧盯着前方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猩红数字,每一次数字的攀升都像重锤在他心头狠狠擂过。他一遍遍拨打着“天籁乐器行”门头上印着的那个固定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冗长而冰冷的忙音,那单调重复的嘟嘟声,无情地切割着他仅存的希望,如同钝刀割肉。司机在晚高峰的粘稠车流中艰难地腾挪、加塞、急刹,每一次剧烈的刹车带来的前倾,都让他胃部一阵痉挛般的抽搐,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攥着的那几根断裂的琴弦样本,冰冷而滑腻,仿佛成了维系整个舞台生命线的唯一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