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什么皇帝管得到,什么又是管不到的?他还不明白。
可上首之人也不给他机会想明白,问明白,已然开始下逐客令。
“晋阳府既然身上有旨意,那就速速办差去吧,不必在我一个女人家这里浪费时间。”她清声冷语道。
房子陵低头施礼。
“是,小臣告退。”
他退下去,一败涂地。
这个女人,他对付不了。
倒不是她多能耐,而是他多顾虑。
皇帝在她眼里尚且有管不到的地方,他岂敢多管?那些可管,那些不可管,他不能问她,总可以去问问皇帝。
皇帝既然关心这女人,总好赖会有一个示下。
得,问皇帝去。
但早在晋阳府的八百里加急密报到之前,别的密报已经早一步到了皇帝跟前。
乾宁殿里灯火通明,偌大个殿里静悄悄没有人声响。偶尔一两声烛心爆开的噼啵声,惊起一室寂静,一床幽梦。
阮宣炆靠在床头,人陷在偌大的软枕里,半浮沉的感觉。半躺着,丝褥锦被掩在腰处。松垮垮的暗丝刻纹软绸子裹着他消瘦的身体,外面拢着一件轻匚的狐裘。
一到冬天,他就畏冷。即便大殿里烧了地垄置了炭盆,但到底暖不到他心里去。
修长的手指,微白。每一个关节都显得圆润,指甲修剪的整齐。无名指上套上个宽宽的赤金底白玉胭脂痕的面,有点冷清,但那白那胭脂颜色衬得手越发白,显得有些冷艳。
阮宣炆当得起冷艳二字,长眉入鬓,细眼高鼻,薄唇如刀锋,但笑起来又似春风细雨,带一种无名的多情。
面色如玉,眼眸如星。眉梢眼角俱是一种多情风流,只是……哈,天子哪里来的多情,风流倒是真的,情……未必了。
眼下他就这灯,从一个细铜管里抽出几张仔细卷成条的薄纸。用指尖撩开,抚平,细看。
一边看,一边微微笑。
嘴角撩的恰到好处,多情温柔,但眼里却是冷然。
看毕了,长剑似的双眉略略一皱,星眸里露出一点幽怨。
女人似的,一点恨,一点痴,缠绵又悱恻。
手里掂量着那几张复又微卷起的薄纸,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怨气,在鼻间哼哼几声。
“好啊,好啊。情比金坚,生死与共。”
幽幽叹,星眸微闭。
暗暗朦胧的黑暗里,飘飘渺渺扶起一抹淡淡的影子。渐渐的,移过来,近了,鲜明了。
那原本该快乐鲜艳的容颜陇着决然之色,银牙暗咬,柳眉轻拧,凤目怒睁。那十个纤细酥白的手指如八爪鱼似的,扭紧一角裙摆。
“哼,他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我会不知道?”女人狠狠道。
旁边小侍女劝着。
“王妃,当如何是好?快想个办法救王爷呀!”
女人闭眼,颓然倒在香妃榻上,汗淋漓,气急喘。
那隆起的酥胸涌动,酥手抚上去,按住,却按不下那一脉山峦层叠。
“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女人低喃,摇头。
乌黑发髻上白玉步摇甩动,发出琳琅之声。
是啊,她还能如何?
他布下天罗地网,为的就是捞得满盆满网。而她,则是那诸多的海味中最鲜亮的一尾银鱼。
雪白雪白的,勾他的食欲。
但也是一个添头而已,只是他舍大求小,见识不高罢了。
但心甘情愿,情字当头,他情愿昏头,情愿障目。
但她却不肯,绝技不肯。
她咬着牙,恨恨的,坚决的表态。
“如若不发,我只便绞了头发去做尼姑就是。一辈子青灯古佛,超度亡灵。也好过去做他的锦上添花。”
呵,她不愿做花,宁愿做一抹红颜枯骨。
“倘若他定要晋王死,那也罢。生是晋王的人,死是晋王的鬼。我生跟着,死也跟着。一辈子跟着,永远跟着。谁也别想把我们两个分开。”她又恨恨道。
越说越急,越说越恨,越说越绝。
她倒是宁死不屈,可问题是他还没把自己的手压下去,要她屈呢。
这表态来的太早,一如她给六叔的那道密旨,太早了,太急了。
她总这样,急急忙忙的,沉不住气。
也是,任谁都宠着她,抬着她,即使她沉下去,也是人心头手掌上的宝贝。她从未当过贱泥烂草,所以心思里就从没有会败,会错的时候。
眼见着好日子要去,她自然急。
只是太急了。
急也好,若不是这样的性子,他怎么能钻到空子?
她呀,终究还嫩。但就是这一份嫩,才当得起心头好。
先帝捧着,六叔宠着,他求着。她呀,得天独厚,受用无边。
他笑,嘴角眼梢旎逦。
青白的脸庞因这一份旎逦添了一抹红,淡淡的,春情绵意,仿佛被炭火稍微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