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剃吧,这是君命。”倒是那红尘娇娃,仰起粉面,淡然说。
老尼姑手一抖,低喃一句。
“罪过罪过。”
是啊,罪过。这样好的容颜也硬要削成枯骨,哪怕是皇帝,也造孽。
可到底是皇帝呀,都能要人命的圣旨口,何况这三千烦恼丝。
按住顶,细细刮。一寸寸青丝雪片似的分下。
这一剃,竟耗得师太一背脊的汗。真是罪过。
剃完了,杨波仰面。
师太一惊,急忙低头诵佛偈。
罪过罪过,这剃了比不剃还触目惊心。
那如花粉面没了遮拦没了掩饰,直刺过来,扎人眼。
杨波伸手,摸自己头顶,微微有些扎手。
人说三千烦恼丝去了,整个人就轻松,她却一点也没觉得。眼看着脚下堆叠的乌发,她怒火中烧。
做尼姑她不怕,可被人赶着做尼姑,她恼恨。
生死不由她,连遁入空门都不由她,全赖他一张圣旨口,指东打西,竟没一样她可自主不成?
仰头,看森森古佛,幽幽焚香,这里可是容身之所,可能护住她一片清净自在?
她毫无把握,毫无把握。
昨日还是红尘里享尽荣华富贵的金贵娇人,今日就剃去了三千烦恼丝成了一个吃斋念佛的尼姑。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不过是换个地方,没了头发而已。日子还是要过,命还是要活,心丝毫未变。
怎么变,才这么短时间,那里能变。
半夜里,厢房门一关。三个弱女子抱做一团,心半悬着,压根没法落地。
怎么办,往后的日子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在寒风冷夜雪花飞里凉拌。
杨波自然不知道,阮宣炆这就是要冷着她。
她一心坚贞不屈,一心誓死追随。行啊,且试试看。
且看你繁花似锦变成死灰枯败,且看你红颜新妆化作青皮麻衣,且看你珍馐佳肴换做素斋白饭,这没油水的日子,且看你怎么过!
他这是故意,这是试炼,这是步步紧逼。
杨波身陷在方寸牢笼里却不甘心。
苦日子她不怕,可是这样被隔离开,陷落进这么一个苍白死灰的牢笼里,她害怕。
当年也是这样,她不怕死,却怕被关在宗人府的牢房里长长久久。
死不过一瞬,苦日子也会有头,但关在笼子里,生死自由握在别人手里,还被当把戏耍,实在受不了。
他到底想如何?
要她死,要她败,要她屈?
不不不不,她不屈。
那该死的皇宫,华丽丽的牢笼,面目可憎的美人奴婢,她才不要再回那地方去。
可这里?
青灯古佛,白墙黛瓦,一个虚无的牢笼。
一个他画地为牢,将她推进去的地方。
这不是古刹清修之地,这不过还是一个他给予她的牢笼。
他给的,她就不要。
都是有毒的,好的坏的,臭的香的,五色的苍白的,哪怕他那所谓的情爱欲妄,都是有毒的。
她不要,一点也不想沾。
沾上了,就如同尸臭,萦绕不散,连清水都洗不掉,令人作呕的皇家恩典。
“王妃娘娘,我饿。”怀里的小人扯扯她的衣角,可怜兮兮低呤。
黑暗中,孩子凄苦的双眼格外亮。
这地方寂静,小肚子里咕噜的声响也格外清晰,震耳欲聋。
这才一天都没过,就受不了。
杨波抚摸小平安的头,将她搂在怀里。
“平安乖,忍耐一下,到早上就能吃饭了。闭上眼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
小孩子很乖巧,捂着肚子点点头,闭上眼。
翠妍在对面也辗转反侧不能寐,黑暗中,两双眼亮晶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都是愁,都是慌,都是忐忑。
杨波突然想起,当年阮宣炆落势,到东宫里,大家伺候的姐妹们还有那些小太监一个个也是这样,忐忑不安,惶恐不已。
不能这样,不能让莫名的恐惧把自己给打倒。
十年前没被打倒,十年后难道就制服她?她可不能越活越回去。
寂静中,小平安肚子的咕噜声依然不断,但小孩子却忍耐着,再不吭声喊饿。
杨波却再按耐不住,蹭一下从坑上坐起,一把拽过大衣披上。
“走,翠妍,咱们起来,去弄点东西吃。”
“王妃!”翠妍也一下跳起,双眼一亮。
“人不能生生把自己给饿死了,我们能忍,小平安还小,可不能忍。走,偌大个尼庵总有些剩菜剩饭,咱们好赖填饱肚子去。”她说着,抱起小平安,给她套上衣服。
小孩子眼睛大大的,幸喜,到不知愁苦。
翠妍也跳起,一股脑穿好衣服,把鞋子取了,给这一大一小穿上。